生儿育女(九)
文化信使/闫红英 编辑/雅贤
八五年暑假过后,淑贤坚持送英子去上学。学费是她们娘俩儿打松塔卖的钱,几块几块攒的。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家长去送,英子跟着曹婶家的招弟大咧咧就去了。依着曹婶不让招弟那么早上学,在家帮忙哄弟弟,烧个火做个饭啥的,搭把手就轻快不少,曹叔不同意。“养儿养儿,孩子奔我来了,管我叫爸,我就养着,受点儿累的事儿,不能让闺女受屈儿!偷偷在门外听声儿的招弟暗暗使劲儿,“爸,等着我长大,一定不再让你受累!”淑贤妹妹淑英在上学,放假回来几天,就教英子和燕子数数,画画,背诗。还真没成想,俩孩子都那么灵透,学啥都快。这在当时农村还真是少有,没有人这样教孩子,孩子们大一点的都去上山捡柴火,下地干活,在家也是喂鸡烧火做饭。英子就有好命儿了,外边有姥爷爸妈,家里有姥姥。就是在最忙的时候带带妹妹,闲着没事她就背诗,识字,学到不少知识。这俩聪慧的孩子喜欢上学,对学校早就充满向往,顺当通过老师的考试,上了一年级。俩人一起上学下学,放学一起写作业,一起出去捡柴禾,挖野菜,看弟弟妹妹,日子简单又快乐。
淑贤依然那么能干,就像不停转的机器,只是眼角偷偷爬上了几丝细纹。树生认账了,架不住时间的打磨。村里不再是他们五户只有俩闺女,新政策下,又有几户人家只有一个闺女。每当晚上看到英子在灯下教燕子背诗,读书,他心底也会莫名的涌上一些说不出的情愫。有些心酸和不甘,还掺杂着些希望。就像油灯那细细的火苗,如果把它放到田野,势必要燎原啊。“这俩丫头都中呢,挺认学,将来兴许跟她老姨一样考上学,吃大本,就不用种地了,咋着我这当爹的也借光啊。”树生脑袋瓜转弯儿了!他心灵手巧的,会泥瓦工,这几年人们日子过的好了,很多人家都重新盖房子了——盖红瓦房,玻璃窗户,亮堂堂的!村里小组长张罗了一个建筑队,请树生去当瓦工,一天二十块钱,挣得还真不少哩!树生起早贪黑去到处给人家盖房子,离家远的就好几天不回来,累的又黑又瘦。可是不知咋地,回家一看见俩闺女叽叽喳喳扑过来喊爸爸,把好吃的藏起来给她留着,他就来了劲头了,一点不觉得累了。有次亲戚来看姥姥和姥爷,拿了两包炉果,老人家不舍得吃分给俩孩子了。几天之后树生回来,俩孩子都偷偷摸摸拿出来,一看傻眼了,“炉果都发毛了!”心疼的俩孩子撇撇嘴要掉金豆豆,树生变戏法似的,从放着抹板、锤子等家伙什的破绿兜子里,掏出两大包新鲜的蛋糕。“昨天上梁,东家赏给大工的,爸都给你们留着呢!先给姥姥姥爷拿去尝尝,剩下的你俩吃。”俩孩子高兴的蹦蹦跳跳,跑到姥爷屋子去了。一边喂猪的淑贤撇着嘴瞟了树生一眼,树生也正找她呢,俩人都笑了——日子,会好起来的!猪圈里的五头猪到年底一卖,饥荒还清了,心里就没负担了!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这年开春儿,呼呼的大风没完没了的吹。大爷偏偏不听话,一直去开荒。在河边开了好几块地,准备种点菜,自个儿家吃不了还能卖俩钱儿花。还说“这辈子啥都没给孩子攒下,闲着没事鼓捣几块儿地,多收成点儿是点儿。都快种地了,大风还是呼呼的不停。晚上,曹叔两口子过来商量明天开始种地,大伙儿聊到半夜才睡。后半夜,娘嗷嗷大喊“淑贤,树生,快来呀!”
两口子衣服鞋都没顾上穿,跑到东屋。大爷,已经安详的走了!没有任何征兆,脑溢血。没有遭罪,睡着睡着,就再也没醒。淑贤淑英买最好的松木给大爷做棺材,披麻戴孝。虽没有儿子,送终之时,一样让那些老人眼热:看人家老爷子,比有小子的老人还有福,闺女女婿都那么孝顺,临了临了,也有人守着。这让那些没儿子的家庭,也着实心里安慰了一把。人走了,生者悲伤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要继续生活。生老病死,这是人一辈子逃不掉的,只有面对!
“叮铃铃,叮铃铃……”英子放学到村口就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自行车铃声。铃声由远及近,往村口传来,“噢,噢,灰喽,灰喽,呜呜呜……开火车喽!”妹妹燕子的欢快声音也听的真切了,绕过那片苞米地挡住的弯,英子一下看到她爸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驮着妹妹向这边驶来。“吱——”到她跟前车子猛地一刹车闸,停住了。妹妹从前大梁上迫不及待的出溜下来,拉着她的手兴奋不已。“姐,姐,看,咱爸新买的洋车子,可快了,比牛车快多了!”英子细细打量一下。这是时兴的“永久”牌自行车,通身黑绿两种颜色,前面双大梁,后架两侧还有两个方形货价,用的时候摁下来就放东西了。“哬,这车真好!”英子也抑制不住兴奋了。“来燕子上来还做前大梁上,英子你上来坐后架上,爸带你俩转一圈去!”小姐俩坐稳当了,树生骑着新车满街筒子颠哒颠哒绕。英子和燕子兴奋的喊叫,夕阳红透,映得爷仨的脸都红扑扑的好看,惹得村里大人孩子站到道边儿歪着脑袋瞧。“啧啧,这洋车子可真是刚刚地,树生在哪个供销社买的?明儿我们也买一辆去。”大伙儿都动心了。树生在建筑队,有时候离家远,又惦记着回家,不想在外边住,索性咬咬牙买了辆自行车。这在当时村里可是很少的。他不愿意住在外边,不管干活的东家对待咋好,他都想回家。最近二年,他对家突然就不知不觉中有了眷恋。大爷和娘温和慈爱,淑贤知疼知热。最主要的是俩孩子,叽叽喳喳,充满生趣,让他突然觉得有了奔头——把她俩养大,供她俩念书。以后出息了,让那些一直揶揄他没儿子的、眼皮子薄的人看看,我树生也能扬眉吐气!淑英师范毕业去教书了,还找了一个城里的对象,动不动给家里拿点细粮——十斤白面,二十斤大米的。这在当时农村也还是很少见,村里人都羡慕大爷和娘好福气,养了一个好丫头,老了享福了。这让树生更加有了盼头儿了,过的更加有劲头儿了!
邻居大宝去省城干活了,也是瓦工,比树生挣得多得多。平日里往回邮钱,年节回来大包小包的买。大宝媳妇还上集买花花绿绿的小娃子小背心给英子和燕子,乐得姐俩直蹦高。大宝不着急,有需要男人干的活儿,都是树生趁早晚挤出时间帮忙,他们也是想法儿还这个人情的。树生淑贤倒没当回事儿——远亲不如近邻,干点活有啥,举手之劳啊。大宝两口子觉着自己出去挣钱了,让大哥大嫂帮忙,不表示表示过意不去,这样两家走的比原来更近了。只是随着大宝挣钱越来越多,她家儿子东升越来越惯的没样儿了,乡亲都这样说。吃好的玩好的,不给买就骂她骂。一天到晚不见个人影儿,说是去上学了,老师不见人影儿,放学了她妈捞不着人影儿。天天要钱,不给就不吃饭,囚着被窝不起来,拿不上学吓唬她妈。等大宝回来,他们家里争吵不断,东升倒是不闹了。大宝两口子动不动就动手打起来,东升经常半夜五更趴到墙头喊:“大爷,大娘,快来呀,我妈和我爸又打起来啦!”树生和淑贤就赶紧过去拉仗。“大哥,大嫂子,你说说最近一年他往回拿的钱越来越少了,还一直玩麻将,不务正业了,输了挺多钱,不让玩就骂我,这日子可咋过呀!”大宝媳妇哭的委委屈屈。每次树生他们到门口,大宝就立马放手不打不骂,不出声,一边眯着了。“大宝,媳妇这么能干,还有一个半大小子,你好好干,攒钱给儿子盖房子说媳妇,别有点钱就开始扯犊子,听没?”树生以大哥的身份训斥大宝。“我知道了大哥,放心吧,以后我好好干,你们回去吧,孩子都在家呢,我再不扯犊子了。”说的好,可是他们家的争吵,只要是大宝回来,就不断。后来大宝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东升花钱越来越多了,学习狗屁不是,大宝媳妇天天驴一样干活挣钱,供东升花。
英子和招弟的学习,一个赛一个,转眼就到了五年级了,燕子也开始上一年级了。曹叔跟着树生他们建筑队干力工,挣的少还受累,他的气管炎在冬天越来越严重。曹婶说“等小学毕业,不让招弟念书了,在家带孩子做饭,我出去找点活儿干,要不得累死你呀。”“净胡扯,招弟学习那么好,干啥不念书?把她供出来,以后咱指着闺女养老呢。”曹叔一脸欣慰,招弟知疼知热,谁也看不出爷俩不是亲的。树生家的饥荒还完了,又攒了点余钱儿,又从亲戚家借点钱,一家人热热闹闹开始盖大瓦房了!全村人都来帮忙,树生和淑贤就是那么善良,乐于助人,人们一直苦于没机会还人情,终于盖房子用人了,男男女女都来帮忙。没到俩月,四间大瓦房亮堂堂的盖好了。明亮的玻璃窗,一眼看到屋里,欢笑的一家人。太阳也能透过玻璃窗,照到屋里炕上,冬天屋里暖洋洋的。大伙儿围坐在炕上纳鞋底,织毛衣,唠家常。这天突然汽车喇叭“滴滴”在大门口响,是淑英两口子回来了,带着“宝贝”来的——一台17英寸“虹美”牌黑白电视机。里面有说有唱,有电视剧,七百块钱两口子给掏了,啥时候有钱啥时候再还,先看着。这家伙,全村男女老少都来了,炕上挤满了,地上摆了好几条板凳也挤满了,好不热闹。“英子,看没,你老姨念书就再也不用土里刨食了。在城里天天吃白面馒头大米饭,你要好好给我念书啊。念成了你就出息了,到时候爸不兴借借光儿。不是爸死心眼儿非要儿子,哎……爸是一时糊涂,人家一拿话敲打爸,爸这心里就招不了,就想争口气,再生个儿子。现在看看你大宝叔他们家不像家,再看看你老姨念书打腰了,爸这心就有数了。只要我丫头出息了,就算是给我争气了!”树生慢声细气儿在英子耳边叨咕,英子边写作业边听着,“爸,你放心吧,我保准好好学习,给你争气!”一边的淑贤正织毛衣,她明显见老,额头都有皱纹了,手更加粗糙,把毛线都刮掉绒了。白天她下地干活,晚上她在灯下给孩子们织毛衣,还那么有精神头,听了爷俩的话,更有奔头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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