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阳网】　生儿育女（十二）

　　文化信使/闫红英 编辑/赵盼

　　寒来暑往，孩子们都大了，淑贤和树生，曹婶，都老了。皱纹、鬓角的白发像老秋的田野，充斥着枯黄凋萎萧索。他们依然在耕种着十多亩地，养着鸡鸭猪牛，干活却明显不如从前了。少了年轻人的风风火火，“搁在过去明明一气儿完活儿，现在得大半天，心有余力不足，不服老不行，认账喽。”淑贤叹了口气，和曹婶叨咕，俩人在当街老榆树的大石板上纳凉，你一句我一句的唠嗑。“可不是老了咋地，过去干一天活也累，睡一宿觉，第二天早晨就歇过来了。现在愣是不解乏，早起腰都直不起来。”曹婶深有同感。“亏着孩子们都大喽，英子在婆家自己办了鸡场，还给其他养殖场做技术，也不少挣，两口子干的风生水起，不用我操心了。对啦，招弟最近咋样？”“招弟也好着呢，在咱县最大的铸造厂当会计。你是看着她长大的，知道她那脾气秉性，老实厚道，认真还谨慎，场子还在扩建，她是总会计师了。在场子找个对象，还挺对脾气，要买楼房了，说结完婚就把我接去住，住不住楼我倒是不理会儿，他把他弟给安排进场子上班，这比啥都强。总算对得住老曹啦，这个短命鬼，受了大半辈子苦，愣是没等到享福这天儿，哎……”话到伤心处，曹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抬头望着满天星斗。“婶儿啊，别难受了，这黄泉路上没老少，谁也不知道哪天就去阎王爷那报道去了，你看我大爷说走就走了，一点征兆都没有，也没遭罪。我娘病病泱泱十多年，没少花钱遭罪，最后也没留住……”淑贤也哽咽了。“嗨，咱不提这些伤心事儿了。你看，当年咱坐这儿纳凉，我家老老少少六口子，你家五口子，坐席两张桌了。孩子们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热闹劲儿，传半个村儿。今儿就咱娘俩了，老人们都去了，孩子们长大了，翅膀硬了，都飞喽。”淑贤本想换个话题，说着说着，又戳到痛处，不免有些心酸。“嗯哪，不单是咱两家，你看燕子宝玉他们这茬子孩子正赶上计划生育政策严的时候。这茬孩子之前，谁家没有三五个孩子，再娶媳妇生孩子，人口不多村子不热闹才怪呢。这茬子孩子之后，人口明显就少了。这茬孩子和起先的人不一样了，在外边受城里的影响，打工也好，念书也好，出去就不愿意回来种地了。”曹婶扯开话题了。“可不是咋地，这整个村都比起先肃静多了，当街都看不着一帮一帮的孩子淘气了。”“等咱们老了，这些地谁种啊？当年分地，一根垄都抢破脑袋，打呀骂呀，以后都没人稀罕种！”淑贤深有同感。“咱们这代人就这样啊，赶上挨饿受穷的时代，对土地比爹妈都亲——土地能让咱吃饱饭啊。等你家燕子念完大学，也不能回来了，姐俩不得把树生你俩接走呀？”“哪儿也不去，等燕子大学毕业工作了，树生就不用常年在外边打工了，也不容易啊！他回来我们老两口种点地，树生稀罕牛，再养几头牛。冬天在热炕头猫冬，多享福啊！”淑贤说着，心也欢腾起来。“就是，金窝银窝，不如个人的狗窝，在哪儿都不如守着这几亩地踏实，住啥都不如热炕头舒坦！”曹婶嘴上说着，心里突然担心起来，生怕孩子们把她接走……

　　曹婶还是被闺女儿子接走了，尽管她舍不得这个窝儿，舍不得土地，舍不得左邻右舍，舍不得当街那棵大榆树……招弟结婚买房生孩子，一气儿的完成。儿子宝玉也有媳妇了，怕曹婶住不惯楼房，宝玉买了宽敞的平房，去给招弟带孩子。她老了，儿女们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个突发病，我们都赶不回来。”孩子们说。“养儿防老。”在贫困时期，他们早早失去父亲，赶上改革开放，日子越过越好了，他们害怕再失去母亲，他们想尽儿女之孝心。曹婶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她和曹叔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小窝，眼泪汪汪，车一溜烟儿走了。淑贤终于忍不住了，在大榆树下泪如雨下。左邻走了，右舍空了，前街表嫂也去省城哄孙子去了，她的心，空落落的……

　　改革开放以后，日子确是像雨后拔节的庄稼，眼瞅着噼里啪啦一天高过一天。自从英子毕业，供燕子上高中、大学，钱花的比英子多得多了。树生在外边打工也挣得多了，一年闹个两万多。淑贤依然在家养两头大牛，几头猪，种着十多亩地，也能剩下两万，很轻松。燕子毕业就去了南方工作了。按理说供完学生，家里没负担了，两口子该歇歇了。在家伺候地，养养牛，清闲多了。可是树生却习惯了在外边挣钱，俩闺女一再叮嘱“别让我爸再去受累了，我们都能养活自个儿了，过两年我们条件好了，供着你们花钱。”“我们趁着能动弹，多挣点钱，等你们姐俩儿买房子了，没多有少，我们好添巴点，你们不就没那么重负担了吗？”淑贤和树生异口同声，商量好了，再干几年，给闺女攒钱买房。

　　英子燕子都出息了，英子到县城里开了养禽服务中心。以她和对象的技术经验，下乡给养殖户做服务，卖药，深得养殖户的信赖；燕子在南方自己开了一个特殊教育机构，专门针对多动症自闭症的孩子。一方面挣钱，另一方面源于她的爱心，燕子对象是IT精英，两口子小日子过的相当殷实。尽管几次三番打电话催促央求，淑贤和树生还是不愿意去南方。直到燕子生孩子了，两口子实在没法儿，才让英子带着出发了。燕子先邮过来钱，让她姐给树生和淑贤买了光鲜的新衣服。然后先到北京，雄伟壮观的天安门广场前，树生和淑贤恍惚的跟做梦一样，“哎呀妈呀，从小就念叨着北京，天安门，心思着跟天上瑶池差不多，只能想想，多咱也没敢想，有一天真能站在这儿啊。”树生激动得有些颤抖。“瞧你爸这点儿出息，也是啊，我们这代人啊，年轻时候唱着北京天安门，后来电视里天天看北京天安门，谁承想能真真的看看北京天安门呢。再说咱当了一辈子庄稼人，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哪敢想啊？哎，还是多亏赶上了好时候，借我闺女的光了，你们可得好好过日子啊！”淑贤也忍不住唠叨了几句。逛了天安门吃了烤鸭，他们从北京坐飞机直达燕子所在的城市。北京国际机场，英子带着淑贤和树生边看西洋景边往登机处走，“咣当”，淑贤撞到大玻璃门上了。英子赶紧过去，“妈，咋样啊？疼不疼？咋还撞这上面了呢？”“哎呀妈呀，英儿，这玻璃咋这大这干净呀？我都没看出来，嘿嘿嘿。”英子和树生面面相觑，忍不住笑了起来。登机的时候，树生搀扶着淑贤，慢慢腾腾地走。后边的人都超过他们了，两口子认认真真的东瞅瞅西瞧瞧，瞅个够，生怕白瞎了飞机票钱。飞机慢慢起飞了，偌大的北京城越来越小，湛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越来越近。树生握着淑贤的手，怕她紧张，和她唠家常，“老伴儿呀，你说咱一个村里那些有小子的，都惯的没样，长大了不成器，不是种地就是和我一样在工地打工；那些丫头们呢，爹妈都豁不出钱供着上学，老早找婆家了，这辈子就是土里刨食儿，受累的命了。”“嗯哪，亏着当时咱俩没犯糊涂，受点苦受点累，紧巴几年，把孩子都供出来了。这不，不光是孩子们享福了，咱俩也享福喽！”淑贤不无骄傲的说。“爸，妈，姥姥活着的时候不经常说嘛，年轻享福不算福，老了享福才是福呢！”“对对对，咱们坐大飞机了，这在咱那嘎达八成还没人坐过呢。这次出门好好玩玩看看，回去给他们显摆显摆，嘿嘿。”树生东张西望看着飞机，忍不住整出一句小孩子的话儿。“咱过去呆几天就回来啊，显摆啥啊，外边再好，也不如家好，过几天就回来。”淑贤这辈子没出过远门，还没等到呢，就开始惦记家了。一家三口带着向往和离乡的淡淡愁绪，飞向异乡的大都市。

　　大都市吃喝玩乐，生活再好，淑贤还是吵着闹着不肯多呆几天。没办法，树生留下来带孩子，一带就是四年。刚盼到孩子上幼儿园了，就赶上单独二胎政策的出台，燕子想要二胎了。淑贤心里高兴，这几年村里人搬到城里陪读的，去城里给儿女带孩子的，挺多人家的屋子都空置着，院子里荒草蒿子都齐腰深了。城里生活不比乡下生活悠闲，忙忙碌碌的，养个孩子也不比过去，吃饱穿暖就长大了，多数都是一个孩子，从出生就拿钱儿培着，人们都没想过二胎的事儿。可是眼瞅着人越来越稀薄了，再不生，咋一代人一代人繁衍下去？淑贤闲着没事儿，就瞎琢磨起来。单独二胎政策实施，真是及时呀。燕子想生就生吧，生完了拿家里来带，我可不去城里……淑贤拿定了主意，不愿离开土地离开村庄。老家雀一样……有家才有根，心里才踏实；有根才能生儿育女一代一代繁衍。人口兴旺下去，人口兴旺，给予教育才能成才，国家才能富强……生儿育女忙碌了大半辈子，淑贤明白了很多很多……

（完）

注：本文使用大量辽西方言，请网友仔细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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