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信使/丁文刚 编辑/赵盼
近几天,我时常冷不丁地进入梦游状态:我静静地走进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院子,老妈像是约好了似的,掀开老屋的青色麻布门帘儿,笑吟吟地在门口拉住我,喃喃地说:“回来就多住一些日子吧”。突然,老妈那皱纹纵横的脸上倾泻下来一股溪流,瞬间变成了紫红色,喋喋不休地诉说起来,家长里短、陈芝麻烂谷子,直至声泪俱下甚至有点歇斯底里……我不禁睁大了眼睛!
我幽幽地醒了过来。我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怎么竟然淌满了泪水,凉凉的。
我知道,我又坠入梦境了。
我知道,老妈“走进”梦中,就是想让我回家,她想我了,不止一次想我——母子连心啊!说实话,我已经不止一次滑进这梦境的深海了。
第二天早上,老爸打来了电话,说老妈问我什么时间回家一趟,新地瓜下来了,带一点回去给孙女尝尝鲜。
这是心灵感应吗?
随意一想,母亲的病患不是一般的灾祸,她的余生可能都无法摆脱肉体的折磨和心灵的压迫了。我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无奈而又着急,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母亲的身体时好时坏,但总的来说是越来越差了,我回家的次数自然也就多了一些,“奔家”成了我生活的新常态。
仍旧骑着我那辆半新不旧的摩托车,保持中速行驶,无心留意途中的乡村景致。一小时左右,就能望见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小村的轮廓了。
老妈的耳朵很尖,摩托车的轰鸣声在村头响起的时候,她就拖着笨重的身子在炕上坐起来,忙招呼老爸“摩托车响,老大回来了!”老爸正在怀疑和惊诧,一分钟后,我飞奔进屋。听老爸讲述刚才发生的一切,我的心头掠过几丝愧疚与温暖,脸上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见到我,老妈先是眉开眼笑,可是短短几分钟过后,她却像个孩子一样咧嘴哭了起来。
这几年,我们母子见面后,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情形。多少人劝过老妈,应该高兴才是呀,哭什么啊?但每每都是如此,也就习以为常了。每次回家,我虽然感到有点疲乏,但心头涌动的却是酸酸涩涩、苦苦辣辣,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久违的农家饭让我胃口大开。但是我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却让老妈很受用、很开心。但不久,老妈见屋里没什么人了,就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虽然没有几句话,我还是听出来了,基本上是在“控诉”。
那天,老妈见老爸坐在炕梢守着,没着儿没落儿的,心头不忍,便催促老爸出去溜达一会儿——去邻家看看打麻将的或看看其他热闹的场景。一直唠叨个不停,老爸也有点如释重负,说一会回来,打电话就回来,麻溜儿出去了。没想到,老妈睡了一会儿后,感觉肚子不舒服,便忙忙活活找电话,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没办法,老妈挣扎着下炕,战战兢兢从屋里往屋外挪啊挪。其实老妈知道自己的病情,一个人下地走道,摇摇晃晃、哆哆嗦嗦,让人心惊胆战。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了,老妈盼老爸回来,但时间好像停滞了,就是不见屋外有人影出现,甚至没有一点声响。老妈说当时真的是体验了“绝望”的滋味。后来,老妈从房后挪回房角时,不知道怎么跌倒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这样,老妈在冰冷的地上躺着,躺了很久,直到老爸忙不迭地赶回来。老妈哭了好半天,埋怨了好半天,老爸后悔了好半天,自责了好半天。那天晚上,老妈老爸相互唠叨着,都没睡好觉。
老妈控诉说,那天老爸的兜里装着电话,但一直没响。老爸好久没在外面逗留了,跟人聊了一些家长里短儿,一时忽略了老妈离不开人,特别是没有他这个“扶手”和“特护”。
在喘气的间隙,老爸递给老妈几粒药片和水,老妈接过来吞下,继续控诉说,她得病怨不得别人,没别的本事嘛。没得病前,看到邻居家去外边挣外快,心有不甘,毅然决然扔下自家的农活,去村子边的铁选厂打工。老板当时虽然缺人手,但也知道老妈岁数大了,手脚不利索,不乐意要她凑数。老妈说背地找人说了一些好话,老板才答应了。老妈反复说自己要是有文化,可以去干别的活儿,不至于这样受苦遭罪。
老爸搭话说,你妈想自己赚点钱,以后养老用,就不给儿女增加负担了。谁知道,逞强不要命,落下了这毛病。
老妈说,她被这病拴住了,也把老爸拴住了,谁哪也去不了,成了笼中鸟儿。
老妈叹口气说:“老头子体格不好,我摔倒了,根本扶不起来我这身板子。平时,他那身子骨不是这疼就是那不舒服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咋整啊!”
老爸白了老妈一眼:“净想一些没用的,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再说,孩子们大都在身边,都惦记着咱们,怕什么呀?”
经常回家,经常听母亲的控诉,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家常事,既繁琐又普通。吃过老爸做的农家饭菜,感觉味道淡淡的,为什么没有那种吃不饱的感觉了呢?但在老家的屋子里,晚上躺在热乎乎的炕头,那种难以言表的气氛总是那么温馨。我想,如果老妈能像从前那样,亲手做的饭菜肯定是回味无穷的……
用心去听老妈的控诉,我的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舒坦。老爸和老妈,彼此依靠着、执着地向生命的极限挺进。我不知道、也不敢想象,将来的将来,他们会以怎样的方式走到人生的终点,但是我清楚,此时此刻,他们相依相偎的力量之源在哪里,又给了我们这些儿女什么样的启示和感悟。泪光婆娑中,我的心头悄然腾升一股无法阻遏的力量。
再次进入梦乡的时候,我感觉很香甜,特别是在梦中又听见母亲那喋喋不休的控诉。我真的不想从梦中醒来——尽管泪水早已濡湿了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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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刚,网名辽西汉子,笔名人在旅途。中国晚报特约摄影师,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朝阳市作协会员,朝阳市摄影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北票市交通局运输管理所。
闲暇喜爱舞文弄墨,有四百余大小块文字见诸于《人民日报》、《半月谈》、《辽宁日报》、《晚晴报》、《朝阳日报》、《燕都晨报》、《辽西文学》、《作家天地》等报刊杂志媒体,在《今日朝阳网》网络媒体上发表过多篇文章,并有报告文学、诗词、散文等一些篇什被《川州追梦人》《龙鸟吟》《川州赋》《缘聚辽西博友文集》等采纳,自费出版11万字散文集《爱情小纸条》,博大家一笑而已,不足挂齿,自得其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