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雨飞 编辑/赵盼
钢铁是开花的,尤其在夜间,开放得绚丽多彩,开放在我儿时记忆的石头小屋里,那里有青石板铺成的台阶,那里有的小伙伴银铃般的笑声在小巷的上空飘扬……
我是6岁时随妈妈来到继父家的,继父的家里也和我以前的家没有啥两样,一穷二白的。唯一令我充满好奇的就是他家有一个铁匠铺。
铁匠铺是由不规则的石头垒成的规则的一间半的小屋,推开铁匠铺的板门,风一下子涌进去,阳光也一下子刺疼了这堆钢铁的眼睛。屋里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铁钳、铁钎、铁链、铁镐等铁器家什。屋地中央放着一只铁砧子,铁砧上面插着剁子,墙角放着大锤和各式小锤子。靠着墙北的地方盘着一个大火炉子,要比一般人家的灶台大两三倍的样子。一节节由白铁皮组成的烟筒伸出窗外,与天空握手。火炉子的右边是一个风匣,风匣已经见不到原来的光亮,黑油黑亮的闪着油光。一拉风匣杆,“呼——”的一声,一股风就像一颗颗子弹出膛,炉眼处顿时火星四起或暴土飞扬。再往里面走,北墙脚下堆着大块的煤或者焦炭。这都是铁匠炉必不可少的。在南墙脚,堆着旧钢筋、旧铁板、旧铁器啥的,这些都是铁匠铺的原始材料。一块块废料,在继父的炉火中完成涅槃,又在继父的大锤和小锤的敲打下,变成了农家的镰刀、锄头、铁镐、犁铧、火钩子、火铲子、马掌、马掌钉……它们在继父的抚爱下,都印着王字的标记,走进田野,走进荒山,走进寻常百姓家。
那时候整个乡里也没有几家铁匠铺。继父是在乡综合厂黄了以后才回家单干的。继父为人直爽,人送绰号“老凿”,只要是乡亲们把活计送来,来取时不管有钱没钱,拿走就是。所以继父在方圆十里八村人缘极好。铁匠炉除了打制农家工具外,还给牲口挂掌。也不是天天生炉火,等把活攒在一起,够生一次火的了,才生火打铁。那时候大约一个礼拜生两次火吧。
农具是一个家庭的好帮手,打铁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开年的第一次打铁,要找先生看黄历挑个好日子,打铁的场面相当隆重,像电影《红高粱》里的造酒。打铁很隆重的起火,甚至在冬天也裸着背,喝上两口酒暖身,拿起大锤把铁件敲打成型。每次生火打铁,家里的伙食都会好起来,白面馒头是管够的,咸菜条子里也会出现肥肉膘、细粉和宽粉的影子。打铁是一件重体力活,要不然人是抡不动大锤的。要在关键时刻的三五锤,就得把钢板抻长,“打铁还需自身硬”、“斩钉截铁”都是在劳动中总结出来的。打铁前先是要准备好煤炭和打铁用的材料,然后生火。一股浓烟融入天空是给天上掌管司铁的神送个信儿,告诉一声,别让人家挑理。慢慢地黑烟变成了白烟,火炉里面的铁料早就不是黝黑的颜色了,炫目的白,夹杂着一些黄。这个时候,继父冲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就赶紧拉风匣,焦炭的红火苗变成了蓝火苗,铁料也赤红起来。继父用铁钳夹出铁料,快速来到铁砧旁,把铁料放到铁砧上。这时候,继父的徒弟早已脱光了上衣,露出紫红色的肌肉,甩开膀子,抡起大锤一锤一锤地砸下来,每次都是砸在铁砧子的同一个地方。继父的铁钳在移动,而他徒弟的大锤的落点却没有改变,随着铁屑四溅,继父手里的铁料早已具备了一件农具的雏形。一袋烟的功夫,这件铁料就得再一次去煅烧。当铁料再次被拿出来,徒弟就不用动手了,继父用小锤敲敲打打,不一会儿,一件铁器家什就打制成型了。这还不算完,继父用钳子夹住菜刀、洋镐、铁斧、锄板……,快速地把铁器的一头放进一个盛水的石头槽子里,铁器的热遇到水的凉,就少不了一番厮杀。不一会儿,水就开了锅。笨镐和镰刀之类的家什只需要沾一头的水,洋镐就要沾两头,沾完后一件工具就算大功告成了。要是赶上冬天了,继父就让我往新打制的工具的刃口上撒尿,说童子尿淬火最好。我问继父洋镐为什么要沾水和用尿水沾尖呢?继父说,一件工具要是具备了冰火两重天的考验,它还有什么无坚不摧的呢!我对继父的话深信不疑,后来我才知道,淬火是一个师傅的绝技。这是秘密,不是师徒、子女,匠人是不会传给外人的。
打铁有时候得干到夜晚,我们小孩子就在铁匠铺外边玩,看着铁花四溅,绽放在夜晚里,那场景绝不比过年放的焰火逊色。当时我就觉得打铁这活计好极了,将来长大一定要做一个铁匠,像继父一样受到乡亲们的敬仰。有一次打马掌钉,看我跃跃欲试的样子,继父也让我轮了一回大锤,我喊着号子,学着平日里徒弟的样子,把大锤每一次都打到了铁砧上的烧红的钢筋上,铁与铁的碰撞,实打实的劳动,劳动中我体验着父辈的艰辛和坚强,擦着脸上的汗珠子,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继父告诉我打铁的要领,同时也告诉我铁要千锤百炼才能成型,男人就是铁,也要经过锻造才能成为真正的汉子。就是这样一位普通的汉子,靠打铁和种地养家,虽然是继父却给了我同样的父爱,教会我做人的道理。
我最愿意看继父给牲口挂掌。无论多么高大、烈性的高头大马,还是温顺的骡子或者犟毛驴,到了继父的手里都会变得服服帖帖的。只要把牲口牵到牲口架下,用撇绳一兜,就没有不老实的牲口。继父就攥住牲口的一只腿,然后握紧它的一只蹄子,另一只手用一把锋利的快刀削它的蹄子,继父的手很稳还很有力,牲口的蹄子削的很平,然后就拿出一只铁掌,用小锤给牲口钉上掌钉,十多分钟就会挂完一个牲口的四个掌,牲口有了铁鞋穿,不咯脚了,还不好好地干活?不少妇女都来捡牲口的蹄屑,说是上好的花肥。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世界也变化得如暴雨后的青草。电焊等很多新生事物取代了铁匠铺,一些铁匠铺不得不关门了。我们的铁匠铺也不例外,当继父把一些打铁的家什送人的时候,我读出了继父含在眼里的泪光。当步履蹒跚的继父要扒倒摇摇欲坠的铁匠铺时,我说,咱们和铁匠铺照张相片留个念想吧。于是我们请来了照相的师傅,把一段关于铁匠铺的记忆永远地定格在那个春日里。
辽宁日报北方副刊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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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雨飞,男,汉族。祖籍山东蓬莱,1971年4月24日生于辽宁省朝阳县尚志乡。辽宁省作协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理事,朝阳市龙翔书院首届签约作家。新辽西派散文作家,出版散文集《乡野放歌》,在《星火》、《辽海散文》、《现代家庭教育》、农民日报、辽宁日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小品等文学作品,小品在辽宁电视台演出,征文多次获得国家、省、市级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