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妮
文化信使/沈德红 编辑/素颜
我十岁的时候,跟着调动工作的妈妈来到了我的第二故乡,赤峰市一个特别普通的小山村。这个小山村,只有四十几户人家,破败不堪的房屋散落在山脚下。小村前面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不知疲倦的向前奔跑着。紧挨着小河的是一条公路,是通往外界的唯一交通要道。小村后面的山,大部分是沙山。像金子一样的沙子,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光,亮晶晶的就像天上的星星。在小村的西面,沙山和石山混合一起。每三四分钟,就有石子滚落,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所以被人们称为:“哗啦山”。
听二妮第一次给我讲它的故事时,我的嘴张的老大!抓沙子的手一下就停住了。二妮说她是听村里那个九十九岁的杨奶奶说的,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金马驹贪玩,迷失了路,找不到家了,就被困在了这个山里。正赶上电闪雷鸣,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发生了泥石流,把小马驹埋在了里面。闻迅赶来的马妈妈,疯了似的扒拉着石头,想把孩子从里面救出来,可过去了几百年,还是没有把孩子救出来,可它坚持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就是往外捡石头,那哗啦啦的声音,就是马妈妈在救它的孩子……
我看见二妮讲故事的时候,眼里面含着泪水。我就用我的手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我的心口窝!
二妮比我大三岁,是村里长的最好看的小姑娘。我刚随妈妈来到这个村里面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她。那天我们来到我的新家,生产队的房子。一共三大间,一间做爸爸的木匠铺,两间住人。才进村子,就有好多人围了上来,一直跟着接我们的马车到了我的新家。
我们家的东西足足拉了两大马车。有一车是小麦。那年是包产到户的第二年,村长指挥大家帮助卸车搬东西。大家都忙起来。我看到院里的一角,站着几个小姑娘,穿着带着补丁的衣服。有一个穿着红花袄的小姑娘,脸蛋红红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看到我瞅她,她就对我腼腆的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特可爱。我也忙着帮助爸妈搬东西。她慢慢的走近我,对我怯生生的说:“我也帮你干活吧?”说着就伸出手来,拿着我的一些衣服走进屋去。就这样我们认识了,我听到那些小女孩喊她二妮。
我们的中午饭是在村长家吃的。那是我吃的最香的一顿饭,就是用玉米面做的锅贴。金黄金黄的,甜甜的。我的第一故乡,因为土地肥沃,风调雨顺,每年都被克什克腾旗,评为模范村。而新来的这个村子,是旗里挂号的贫困村。因为种地是靠天吃饭,这里的土地又都是沙土地,雨水很少,每年靠国家发救济粮生活。我那年才十岁,不太懂这个。就是感觉这金黄的饼子是天下难得的美味,就开始用馒头换它吃。后来我才知道,这里的人们,几个月都吃不上一次馒头。
在和二妮玩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二妮细嫩的肉,因为她没有秋衣秋裤。就那一身衣服,有时候玩,不小心刮坏了,没有换的。我的家虽然经受过很多磨难,可那个时候,连最小的姨姨也回城参加工作,挣工资了。她们都给我买新衣服,我穿的很好。
因为我初来乍到,二妮带我熟悉着村里的一切。小河旁、沙山上、特别是村子东面的那片柳树林,叫我流连忘返。第一故乡,都是天然的白桦树。而柳树婀娜多姿的样子叫我着迷。我爱看它垂下的柳叶,就像二妮那对弯眉,越看越有韵味。我和二妮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小村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我和她的脚印,欢快的笑声。
我十三岁的时候,以全乡第二的成绩,考上了初中。中学在另一个村,离我家有三十几里的路程。中间要路过好多村子,我没有同伴,因为村里的女孩子都读到小学就不念了。二妮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只读了四年级就离开了学校,跟父母一起在田地里忙着。我记得她是班主任修理的对象。虽然我们没在一个学校读书,可她经常给我讲她上学的事情。说她的班主任有偏向,有的同学学习还不如她,也不会被罚站。她心里很委屈,也有很大的仇恨。
有一天,我和她在柳树林玩耍。我们很会找地方,柳树能挡住火辣的太阳,而小河又在柳林中穿过,坐在柳树下,听着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唱歌,把双脚浸泡在清凉的河水里,不停地打着河水,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在一个星期天,我和她又来到了“老地方”她一边噼里啪啦的用脚打着水,一边愤愤不平的数落着她的班主任刘老师。她的意思是说如果刘老师能对她好点,她会爱学习,而且会学习的很好,因为她对老师有逆反心理,不想好好学。巧合的是,那个刘老师骑着车子,刚好从公路上过来了。二妮一看,柳眉倒竖,连鞋也没穿,就跑到公路上拦住了刘老师。我慌忙穿上鞋,拿着她的鞋追了过去,刘老师扶住车子,惊诧的看着她,一脸的迷惑。二妮那年十七岁,个子很高。她不念书已经有好多年了,估计刘老师育人无数,都不可能记得她了。
二妮大声的说:“你还是老师,看不起穷人,你怎么教育学生,你教出的学生都会是势利眼……”
刘老师气得双手颤抖,口里说:“见了鬼了,大白天的,还遇上强盗了。”
二妮说:“你才是强盗,嫌贫爱富的小人。”
刘老师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把车子推上刚想走,看到了在一边傻站着的我,眼睛蹬的圆圆的:“沈德红?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同流合污?王老师知道吗?”二妮一听,整个脸都扭曲了,她窜上前就在刘老师的脸上挠了两把,顿时,刘老师的脸上就出现了几道长长的血印。因为那个时候,我妈妈是老师,学校的老师对我都很好,这个刘老师也做过我的班主任,再加上我的家规很严,我怕刘老师告状,我会挨打。而二妮对我那么好……
面对这两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急的大声哭起来。二妮的家离公路最近,她的哥哥和爸妈都跑来了,村里人也跑来很多。刘老师看人多,就推上车子灰溜溜的走了。
我回到家后,妈妈听了我说了此事的经过,沉默了,并没有打我,也没反对我和她交往。那一刻,我才明白,二妮说的是真的。那个老师欠收拾……
从那以后,我更喜欢二妮了,我感觉她就是女中豪杰。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全家人都疼爱我。我天生胆子小,一个人上学很害怕。我每次走在路上,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有个野鸡兔子从草丛中窜出来,都会把我吓哭。我有很多次都想辍学回家了。二妮知道后,主动担起送我上学的任务。她把我送到另一个村子,她亲友家,那里有一个女孩和我同校不同班。她送我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刻。我们顺路采下很多的野花,她坐在路边的杨树底下,几分钟就编织个花环,戴在我头上,又好看又挡太阳。有一回,她把我交到那个同学手里,临走的时候,她攥了我的手一下,等我摊开一看,是皱巴巴的一元钱。我知道她家特别困难,就追她,可她藏起来了,找也找不到。在她送我上学的日子里,我到学校打开书包的时候,总是发现有好吃的。有水果,鸡蛋等等……
我在那个村中学只念了一年,那个中学和乡里的中学合并,离家里六十多里,我开始住校。因为学校太远,有时候班车超员,我坐不上班车,就去同学家住。我承认因为妈妈是老师,我在任何地方读书都很受欢迎。老师同学对我很好!常在一起玩耍的几乎都是老师的孩子们。那个时候,我一个月回家一次,二妮见到我,脸上全是笑,几乎和我形影不离。我们的小村属于沙质土地,特喜栽种西瓜。二妮的家里每年都种五亩地西瓜。我们家里都养着猪。我们村里的女孩子打猪草几乎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猪爱吃榆树叶,我胆小,不敢上树。二妮能上到很高,用镰刀砍下很多枝条给我,我坐在树底下摘叶就好。每次回家,她都变戏法似的,从路过的草丛中,拿出一个大西瓜,塞在我筐里的榆树叶底下。我明白她妈妈不会叫她把西瓜随便送给我。她的哥哥正在筹备着盖新房。她家里还指望用西瓜换钱哪!她为了我当了小偷。
放暑假回来的路上,我坐在班车上。看到车窗外那绿油油的庄稼,心里美滋滋的。因为此时正是农闲季节,我和二妮又可以在一起好好的玩了。我回到家,放下东西就去二妮家去找她。她妈妈正在院里的菜园子摘豆角,她说:“二妮和小霞走了。”我顿时不开心起来。
我们村里,年龄差不多的姑娘有十几个。小霞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的妈妈嫁了三嫁,因为小霞的大爷和二叔都因病去世了。母亲又嫁给了老三,也就是小霞的父亲。所以她们姐妹很多,而且都是同母异父,她是最小的那个,和二妮同岁。我去了小霞家,她的三姐说:“她倆去柳树林了。”我又去柳树林里面找。一进柳树林,我就听到了她倆的说话声,还有特别欢快的笑声。我走近一看:小霞坐在我的位置上,二妮正在用小刀削水萝卜皮。每次都是那样,二妮从她家拔来新鲜的水萝卜、大萝卜,在这小河里洗干净,削了皮给我吃。现在想想那个年代的人有多可怜,没有什么可吃的好东西。我看到二妮对小霞那么好,非常生气,一转身跑掉了。晚上,二妮来我家了。我把头扭向一边不理她。她嘿嘿的笑着,把我拽下了地。我和她走出院子,我看到月光底下站着小霞,我又生气了,我说:“我不喜欢她,你们好去吧……”转身就进了屋。
那年我上初三,我十五岁,还是个任性的孩子。二妮十八岁。十八岁的姑娘,在那个年代,订婚的已经很多了。二妮也定婚了。她的对象是离我们村只有六里地的一个小村子。她的婆家是养羊专业户,很富裕。我们虽然住在一个村子,可年龄的差距和家庭教育等方面,把我和她塑造成了两个不同类型的人。我曾经问过她,喜欢那个人吗?她说,爸妈看着好就好!
那个暑假我过的非常不开心。二妮并没有因为我的生气而离开小霞。也许她们年龄相当,思想观念都一样吧。我感觉我被她抛弃了,心里对她产生了怨恨。我经常看到她倆在一起打猪草,在一起绣花做鞋。虽然每次她都来喊我一起去,可我看到小霞就讨厌,固执的拒绝着。这个时候,另一个叫小琴的女孩走近了我的身边。她和二妮是同姓,是亲叔伯姐妹,也比我大三岁。我们很快成了知音。因为她的父母年轻时爱唱戏,她特别爱唱歌。那时候,黑白电视已经走进了山里人家。我们在柳林中,在小河旁,唱着一首首电视剧的主题曲,每天都很快乐!我很快就把二妮忘掉了。
时间就像白驹过隙一般,转眼到了我考高中的时候。因为偏科,我没有考上高中,我回到了小村。从此以后,小村多了一个爱做梦的山野村姑。
小村的生活单调而乏味。但因为有了书籍和音乐,还有小琴的陪伴,我过的非常快乐和充实,和二妮几乎没有了来往。村子小,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简单的打个招呼就过去了。我经常看到我的小院里,有一大把的野花,或者是编织好的花篮,再不就是带着露珠的西瓜和沙果。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二妮送来的。我知道她家承包了村里的果园,我常常看着这些东西发呆,心里一遍遍地回忆我和她在一起的情景,心里是那么的难受。我知道虽然我们不来往了,可都还在彼此的心里。可是有些事情破碎了,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美好,我明白,曾经的曾经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化做永久的记忆,把二妮珍藏在心里。
我十八岁时,小琴和我哥哥结婚了,她就是我现实生活中的嫂子,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当年去县城,给在高中当美术老师的大哥,买了几本关于绘画的书籍,就收获了爱情!昔日的好友成了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二妮也嫁人了。可我听说她和爱人感情很不好。在某一天,小霞叫我去她家一趟,她叫我看墙上贴的油画,这是牛郎织女的画。我看到了,牛郎的脸上用油笔写着我哥的名字,织女的脸上写着二妮的名字。在那天我才知道,她深深的爱过我哥哥,只是感觉家庭不好,没有多高的文化,配不上我哥,但见到我就会遇到我哥哥,她心里痛苦,所以渐渐的疏远了我。那一刻我木然了!我才想起我每次叫她去我家时,她都会洗脸梳头换衣服……
我的心忽然疼痛起来!
光阴似箭,爱畅想的我也远嫁到辽宁,为人妻,为人母。因为家里人都搬到了城里,我回娘家就回到城里的家。我再也没回过我的故乡,再也没有见到过二妮。细数一下光阴,我整整十几年没有见到她了。
从老家来的亲友口里知道,二妮唯一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而且成家立业,有了儿子。二妮也进了城里,在儿子家哄孙子,小日子过的非常幸福。说她看到来过乌海的人,就问我的情况,那一刻我释然了……原来,时光流逝这么久,虽然我们没有联系,却都住在彼此的心里!
时代发展到今天,一切似乎都变了,人们的思想特别超前,人们生活的很幸福!可对你真好的人不多了,对你能做到掏心掏肺的人,没有了,经历了那么多的人和事,这么多年,也交往了好多朋友,但再也没有遇到过,像二妮那么好的姐妹。好怀念那个清贫纯真的年代,好想念那个善良纯朴的你!在我耳边总是会响起“哗啦山”那石子滚落的声音,我感觉不是马妈妈,在找她的孩子,是我在找丢失的你,我深深地理解了马妈妈那失魂落魄的心情……
爱怀旧的人总是会想起她生命中的每个过客,所以我总是意犹未尽的想起你,在每个星光灿烂的夜晚,一遍遍数我的寂寞!当我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想得最多的还是你,我最亲爱的朋友---二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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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德红,女,辽宁人,北票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江山文学网绿野荒踪社团社长助理。作品散见于《克什克腾报》《辽宁邮政报》《蒲公英报》《北票市报》和《二月文学》《金秋二月文学》《河流》《古侠文学》《眉县文艺》《辽海散文》《望月文学》等杂志。小说、散文曾在网站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