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记忆系列之一
炕 席
文/周志军 编辑/云枫
如今,零零后出生的农村孩子,对炕席几乎没有印象。因为庄户人家的土炕上铺的多是地板革或炕毡,也有一些人家已经换上床了。一般来讲,只有六零或者一少部分七零以前出生的农村人,可能还记得家里曾经铺过的炕席。
农家的炕席通常一年换一领(农村老家用来表述炕席的量词)。临近春节,裱完墙后,再铺上洁白的炕席,亮堂堂的屋子就有了过年的味道。
那时候,换领新炕席几乎是家家过年必有的一项内容。那些表面光滑、纹理交错的炕席,既有自家编的,也有在集市上买的。
在我的记忆中,家里的炕席全是父母自己编的。每年一进腊月,父母就开始编席子了,除了留一领自家用外,其余的两三领都要拿到羊山集市上去卖。
编席子是一项程序较多的活计。小学时一放寒假,我就得用一把用废旧镰刀卷成筒状的“秫秸撸子”修理秫秸,把高粱秸的干枯叶子全都撸光。通常情况下,编一领炕席,需要撸净二三百棵秸秆才够。撸完秸秆后,下一个程序是“破篾子”。父亲把每棵秫秸用刀子劈成四瓣,用麻绳捆成捆,在老家河套边大机井的冰面上砸开一个大窟窿,把整捆的篾子浸到水里,上面用大石头压好。泡四五天后,再把篾子捞出来,扛到家里放在屋地上,把篾子上的冰块化掉。接下来的工序就是“勒篾子”了——把每条篾子的瓤用刀子勒掉,只留存滑滑的、硬硬的、薄薄的秫秸表皮,这才是编炕席用的原料。
那个年代,父母白天出去忙活,编席子就得用晚上的时间。记忆中,常常是一觉醒来了,父母“掌灯熬油”的还在编席子。他们或蹲、或坐在小板凳上,篾子条在他们手里翻转跳跃。从几根篾子开始,一点一点就像一滴水落到水面上形成的涟漪一样逐渐扩散开来。大约五六天的时间,一领席子才能编好。
到集市上卖炕席,是我最愿意干的事儿了。因为赶年集卖炕席的钱里,有我过年穿的带“乌眼儿”的系带棉鞋,有带红领章的新衣服,有呯啪作响的鞭炮,还能有绿票面的贰元的压岁钱。
那时候,因为年幼,我还不懂编席劳作的辛苦,看到父亲因买主给不上价不卖时,我在心里暗自着急,盼着席子早点卖出去。别人家的孩子早就跟着大人买年货了,所以一旦买主谈好价后,我就忙不迭地帮助买主把炕席捆好,心里盼着买主少唠嗑、快点走、别耽误我赶集买东西。
关于炕席的故事当然也不少:蒸豆包时,灶膛烧火特别多,家家都要把炕头的炕席卷起来,或者用砖石垫起来,用树枝支起来,生怕烤糊了;对于节俭的人家来说,如果炕席坏了,就用“洋灰袋子(水泥包装)纸”粘上,或在炕席底下垫上旧报纸接着铺;用笤帚拍苍蝇时,炕面土会从炕席的缝里腾起一股烟尘,半天才袅袅地散去;冬天的夜里,三叔二大爷坐在炕席上,围着火盆唠些有天无日、马高蹬短、千年谷子万年糠的事;夏天光着膀子睡完午觉后,后背上被炕席纹理印成的花儿红红的,如复制粘贴的一样,异常清晰。
当然,炕席还有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优点:看到小孩子尿在炕上,大人赶紧找来笤帚想打扫时,却什么也扫不到了,因为尿液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渗到炕席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