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魔缠身,她的生命却如山花怒放
文/刘文艳 编辑/雅贤
也许我对“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意境非常喜欢,竟然时常梦见漫山遍野的山花竞相开放,色彩斑斓。几年前走进新疆伊犁那拉提草原,才切实领略到那“山花烂漫”之大美。远远望去,没腰深的茫茫草原,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绿纱舞女伴着风的节奏表演曼妙多姿的群舞。那烂漫的山花便如同绿纱舞女多姿多彩的头饰,装点在茫茫草原上,五颜六色,争奇斗艳。
然而,这些各展其姿、各呈异香的山花,不用浇水,不用施肥,也不用谁精心侍弄,就这样在蓝天白云下竞相开放着。走近每一朵山花都觉得非常美丽,我却不能一一叫出她们的名字。也许从来就没有多少人能叫出她们的名字,可是她们一点也不计较,仍然欢喜地呈现着美丽,慷慨地奉送着清香。
从那时起,“山花烂漫”的美景和芳香,深深地感染了我,也深深印在了脑海里,对山花也更增添了几分留恋和敬重,以至那“山花烂漫”的景象时常在梦中出现。我期望着哪一天,再去看山花,再去感受山花给这个世界奉送的芳香与美丽。
没有想到,去年夏天,我在一个小村儿竟意外地收到了一束山花,这束山花让我喜出望外,以至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这件事还得从认识耿秀华说起。
那是一个飘雪的日子。按照省委部署,每个党员领导干部联系一个后进村,主要任务是改变后进村面貌,再扶持一至两个贫困户。这天,我迎着漫天飘舞的雪花,来到大石桥市石佛镇聚宝村。
第一次进村,村党支部书记张荣生向我介绍情况,说村里挺困难,欠外债五十多万元。村民吃水也挺困难,村里的井已有三十多年历史了,井水污染严重,村民特别渴望吃上符合标准的干净水。我认真记下这些问题后,提出走访一到两个贫困户。张荣生说那就去耿秀华家吧。
雪花还在飘洒,走在村路上张荣生介绍说:“耿秀华是直肠癌、盆腔癌晚期患者,做了肿瘤切除手术,病挺重的。刚从医院回来时自己不能走,是用门板抬到屋里的。她丈夫是个老党员,本分厚道没多少话。”
这是一个不大的农家小院,三间土房。进到院子,看不到窗户,房前支起了一个与房子一样长一样高约两米宽的塑料棚,棚前有个木框小门。这是严冬时节防寒保暖的土办法。弯腰走进塑料棚,看到棚里堆了些稻草和几盘草绳子。
再进到三间土房里,耿秀华已经下地迎我们了。她个子不高,一头浓密并卷曲着的黑发,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只是脸色有些灰暗,整个人也有些瘦弱。她满脸释放着亲切的笑容,说话声音也清脆悦耳。她说:“你们这么远来看我,这让我太感动了!快上炕,炕上热乎!”看她的精神状态不像个重病在身的人。
我说:“听说你做手术了,你赶紧上炕,别在地下着凉!”我与她拥抱了一下,并把她扶到炕上,我坐在炕边。这屋里没有炉子也没有暖气,还真是挺凉的。屋子的墙面不平,屋东北面墙角处已经有些变形裂缝儿,看得出主人是个干净利落人,已经用报纸和画报糊过几层了。
耿秀华坐在炕上微笑着说:“我不碍事,好多了,带着这两个引流袋也习惯了!”接着她又解释说:“我做直肠癌、盆腔癌晚期手术,大、小便都改道了,每天就带着这么两个袋子。”说着她把左右两个衣兜里的塑料引流袋提出一截给我们看,然后接着说:“这袋子要每个月换一次,换一次得一百八十元钱,我就每天打草绳,一捆六元钱,一天能打三四捆,这样我自己能把换袋的钱挣出来!”说这话时耿秀华依然是满脸的笑容。
可我听了耿秀华这番不经意的话,却感到十分惊讶,我说:“你做这么大的手术,应该好好休养,怎么还能做打草绳子这样的体力活呢?”她说:“也没有什么来钱的道啊!这活我就坐在屋外的塑料棚里干,干累了就上屋呆会儿,能坚持。”耿秀华还是微笑着。
那一刻,我真为她的坚强感动了,有着这样的人生境遇,她竟然还这么乐观。这是一个敢于向不幸命运挑战抗争的人,是一个很有志气、很不简单的女人。我说:“你真够坚强的了,下次我再来,给你带几个换用的引流袋来。”她连声说谢谢。
耿秀华坚持把我们送出屋,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走到院子里,我才发现,耿秀华那一头卷曲的黑发原来是假发,她穿着的棉衣外罩是黑底红花的,在太阳的照耀下很是光鲜。这让我强烈地感受到,耿秀华是个对生活充满信心的人。她大概是因为化疗没了头发,可十分要强的她,就是再困难,也要买个发套戴上,保持自己的形象。她那件红色的棉衣外罩,不也无言地象征着她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与向往吗?
为了帮助聚宝村解决村民吃水问题,我从水利部门了解到,有一项人畜饮水工程,是由国家出资为急需打井的村打水井。我和村党支部书记几次去水利部门申请,经过水利部门实地考察,认为聚宝村完全符合条件,于是被列入人畜饮水工程之中。村里欢天喜地地积极配合打井技术人员确定打井地点,开始工程。
春日,我怀着十分喜悦的心情,到聚宝村了解打井的进展情况。然后,到耿秀华家再次看望她。她迎出院子,看上去比上次气色好多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我把从医院买来的引流袋送给她,并问她身体情况,她说:“我好多了,今年家里的六亩多稻田已经插完秧了,我和老头儿(丈夫)自己也干,村里也帮忙,没被别人家落下。”
在院子里,耿秀华指着三间土房说:“只是这房子不行了,担心下雨就挺不过去了。”我们走到她家房子后面,看到后东山墙墙角处塌倒一大块,西屋房梁已经折了,用个柱子支撑着。耿秀华说:“这房子高低也得盖了,再难也得盖了!”听她说话的口气是下定决心了。我又一次感受到耿秀华那病弱身躯中蕴含的巨大能量。村书记、村长都表态说,只要你自己有信心,村里就帮你想办法。
夏天,村上的饮水井打出了水。初秋,井的配套设施也已经完成,从此村民终于喝上了达标的水。村书记兴奋地告诉我:“村民喝上干净水,高兴坏了!村文化室也建成了,数字电影也看上了,你啥时再来看看吧!”春节前,单位给村上购买了打印机、传真机、电脑、复印机等设备,我和同事一并送到村,又去看望一直放心不下的耿秀华。村书记、村长陪同我们到了耿秀华家,一进院发现旧房子不见了,用石头砌的三间房子框架已经矗立起来。耿秀华和丈夫暂时住在低矮的仓房中。耿秀华的丈夫出来迎接我们说:“耿秀华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说话间耿秀华就回来了。她说:“你们又来看我了,这让我说什么好呢?我好多了。刚才,我把亲戚给我送来的食品和药,给李凤鸣她妈送去了。李凤鸣她妈七十七岁了,有病卧床。”
我夸赞她说:“你真是个热心人,自己有病,还想着关心别人!”她说:“你们这么大老远来帮我,我能帮别人哪怕一点点,也要尽力!”我鼓励她说:“你这房子盖起来了,真是不简单啊!”她满面笑容地说:“多亏村里帮助,村长给我出车、出力,书记帮我争取补贴,我跟亲友借了些钱,好歹把房子盖上,还得好好过日子啊!”
我嘱咐她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她快言快语地说:“我现在比以前好多了,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吃口饭就去打草绳子,一直干到晚上。一天能打十来捆,能挣几十块钱。我得多干点,好快点把借人家的钱还上,欠人钱我心里不得劲!”接着她又满面笑容地说:“你们这么关心我,我更有精神头了!一定得把日子过好,让你们放心!”
看她笑得那么灿烂,我的心里也像开了两扇门一样敞亮。我说村里这么关心,你自己又这么努力,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临走我把带来的慰问品交给她,她很是激动。她家的邻居王玉华也满面笑容地说:这真是好人有好报,耿秀华不容易,人善良又要强,这回又有这么多人关心,她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了。
这年夏天,我来聚宝村再次看望时常惦记着的耿秀华,她和丈夫已经住进了新房子。前几次来我一直觉得,耿秀华看上去五十多岁,因为生活艰辛让她有些显老,可这次见到她,觉得状态比以前好多了。仔细看看她的头发,依然很浓密,但已经不是发套,而是她自己的头发,脸上也有了微微红晕。我才想起来问:“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她爽快地说:“我今年六十七,属牛的!”她的回答让我惊讶了好半天!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已经六十七岁,直肠癌、盆腔癌手术,大小便改道,穿红衣、戴发套,披星戴月打草绳,一手张罗盖新房,这些词语能实实在在地放到一个女人身上!我说:“没想到,你一点也不像年过六十的人,我得向你学习,勤劳坚强,热爱生活!”
走出耿秀华的院子,我感慨良多。耿秀华和她丈夫及邻居王玉华坚持送我们到村口,一路欢声笑语。这时我才注意到路边有许多盛开的鲜花。王玉华边走边顺手摘取那些艳丽的花朵。快走出村口了,她手中的鲜花已经集成了一束。她满面笑容地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一个腿弯曲一个腿向后绷直,身子前倾,双手把那束鲜花送到我手里,并说:“这束鲜花送给你,特别感谢你这样的好人,这么关心咱们农村人,祝你永远年轻!”
我接过这束鲜花,真是喜出望外,内心着实激动了一阵子。因为这是我印象中最新鲜、最美丽的鲜花,这束鲜花连同这份真情太珍贵了!
然而,当感受到这束鲜花飘散出的芳香时,我马上意识到,这束鲜花应该送给耿秀华。她的心灵如同山花一样美丽,她就像那坚强地默默生长在无垠大地上的山花,欢快地、毫无所求地为家庭、为社会呈送着馨香与美丽。我转身把那束鲜花送给了耿秀华,在阳光的映衬下,那束花显得更加艳丽。
回来的路上,我眼前又浮现出一派“山花烂漫”的生动景象,万紫千红,如梦如幻。漫山遍野的山花随风摇曳,芳香四溢,绚丽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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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艳,现任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席,省委、省政府咨询委员会委员。出生于北票,曾在北票、朝阳工作,曾任辽宁省文化厅副厅长、辽宁省广播电影电视局党组书记。出版传记文学《尹湛纳希传》、报告文学集《春风秋雨》,出版散文集《爱的诉说》并获全国第五届冰心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