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朝阳散文沙龙成员原创作品
在八盘沟读石头
文图/邵春梅 编辑/赵盼
石头与我并不陌生,辽西属丘陵地貌,多的就是石头。而此刻,八盘沟石头的容貌却无时无刻不进入我的梦乡。八盘沟像一座石头做的营盘静卧于柏山脚下。柏山如黛,苍苍莽,似一个巨大的屏风向着村庄徐徐展开。在八盘沟,满目都是石头,石头多而不乱,井然有序,仿佛是用一种人为的方式不经意间营造出的一种自然的意趣。
沿公路进入八盘沟,道右侧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竖起的两块牌子,写着“千年古泉”、“农家乐”,现代进步与传统的东西在这里交融,我觉得这并不矛盾,该传承的必须得传承,该发扬的就得发扬。两块牌子,蓝红交错,像电视的荧屏,只是以苞米地做了它们的背景墙。沿着石砌的台阶走下去,古泉便现于眼前了。泉眼是大地向着无数苍穹张开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苍生的变化。八盘沟是石头的世界,特殊的地形,造成了此地干旱少雨。就连徐树坤老师家的那口洋井,据说都有五丈多深。而此地却有一眼清泉,泉水清澈,沿石缝溢出,在河沟里汇集成一条小溪缓缓地流淌着。最令人称道的是泉子四周用石头围着,仿佛水井的井沿,那些石头被泉水濡湿了,让泉水浸润着,我看着通透无比,有灰色的、黄色的、白色的,最有趣的是一块鸭蛋青色的石头,在井沿的最上面,可能被无数双脚踩磨过,通体光滑圆润,泛着莹莹的蓝光,细看上面布满云彩钩样的图案。不会是块奇石吧,我不懂石头,只觉得它很好玩。用石头垒起的古泉,看出村人对泉水的敬畏与珍惜。触手可及的石头在这里发挥了作用,防泉水白白流走,也防羊牛等牲畜弄脏泉眼。石头围起的泉眼,这方阙之间,倒映着蓝天、白云、树木,也折射出古村落的盛衰荣辱史。古泉溢出的水顺着河沟自顾自流淌着,风轻轻吹过树梢,从“农家乐”传来欢快的歌声,吸引着一群人的脚步向沟沿上走去。
沟沿上有一处无人居住的院落,推开虚掩的院门,石板铺成的甬路,长满了荒草,有一朵喇叭花点缀其间。走在上面,竟有江南石板路的意韵,假若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丝如缕,草叶湿淋淋的,怀有古意的石板上蓄存着的是墨的微凉。一口井卧在路边,上置青石板,看来是主人离开时盖的,从缝隙望下去,黑洞洞的。井台边小山榆树、蒿子出没,有一种特殊的辛辣气味充盈其间。几间辽西典型的“滚水房”,石头垒的房基,屋门两侧的青石上雕有花瓶牡丹,纹路清晰,雕工精巧。在民间,牡丹是有讲的,寓意着富贵吉祥。最耐人寻味的是刻在山墙两边灰色条状青石上的一幅对联:“百忍居家为上策,三思处事作良谋。”细细品读,是劝诫世人为人持家的对联。小院虽无人住,却从古建筑中散发出一种浓浓的文化气息,我仿佛看到这户人家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生活情景,这也许是一个耕读之家,忙时种田,闲时读书作赋,子孙绕膝,其乐融融。我喜欢那种恬淡的乡村生活。乡下人生活简单,一如一块简约朴实的石头,看着房檐下两侧山墙上雕着的大大的福字,才知道他们一生的追求就是福、寿、康乐……这让我想起做人简朴,顺其自然,像那些石头一样安于天命,自有福气庇佑。
山间石头多,充满八盘沟角角落落,就像村子里长大的顽皮的孩子,无处不在。村人日夜与石头为伍,脚踩石头,住在石头屋里,与石头的感情与日俱增。村人对石头的喜爱之情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之外。每次发洪水时,大大小小的石头裹挟而下,洪水过后,满河套的石头铺天盖地。村人随意捡回些石头搭屋垒院墙,所以村里都是石屋石墙,很有特点。就地取材的石头,构成了房屋的主角,这样的建筑也就成了永远的经典之作。石头建筑结实耐用,千年不倒,且冬暖夏凉。石块垒砌的墙密不透风,高高的石墙基脚是自然堆砌的,石块之间没有用任何黏合剂,石片之间却结合的那么完好,严丝合缝的,完全依靠的是石头天然的形状相互咬合。据当地人说,这些房屋与墙都是当地人垒的,不单单是瓦匠,天长日久,连妇女都会垒,看来,在民间人人都是能工巧匠。墙基两侧青石条上雕刻着的栩栩如生的富贵牡丹图;路边的石墙上拦截的一小块地,几垄翠绿的大葱,点缀着的几株开得正艳的小巧玲珑的家桃花;人家院墙起的很高,最惹眼,一看就是那种高墙大院的人家,看不见院里的内容,一种蔓生植物却悄然攀援,把它的缠绕茎铺陈在墙上,两个墨绿色的角椎大的丝瓜吊在墙头上,像是在做着精美的造型;高大的石头墙边铺满鲜花的幽深的小径,路边保存完好的供人乘凉的青石条;晨曦里牵牛花不动声色打开的那一盏盏橘红,修好一架石头的篱笆……走在村街上,八盘沟的美无处不在,嗅着泥土与阳光的清香,我的肌肤触摸到它跳动的脉博,立刻会感受到来源于大山深处的一种神秘的生命信息。
在这里我被一群硬邦邦的石头包围着,我却分明感觉触摸到一种柔软。时光仿佛静止不动,白剌剌的阳光当空照下,那不仅仅是一些石头,而是吸纳了天地精华并浸透历史沧桑的有生命的东西,是记录一切事物印痕的文字。一切事物似乎都有踪迹可寻,在许多年前,这里也许是一片汪洋大海,地壳运动,隆起的高山,下陷的沟谷。几千年、甚至几亿年的沉淀,该有多少秘密藏于大山的褶皱里呀!我们常常会在那层层叠叠的岩石上看到印着许多图案:一片枯萎得只剩下叶脉的叶片,锯齿形的蕨类植物,一节一节类似松柏的细小的精致的枝叶。更多的是动物的图案,白色的蛇身拓印在黑地的石片上,一条大蛇傍着一条小蛇,在无声地游弋,让人觉得惟妙惟肖。那状如足底的石头,是背夫们沉重的双脚千百次踩踏后余下的印痕。我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弓身缓缓而行,与一位背着袋子的老人不期而遇。老人与我面对面擦肩而过,有的也只是只言片语。一大袋子谷穗子在老人宽厚的背上使我生出一种时光隔世的恍惚之感,远去的蹒跚的苍老的脚步,让我感觉这里仿佛是一条早已湮灭于泛滥的现代文明中的古道。碎石满道,道窄而陡,右侧一倾斜的岩壁上黄白颜色相间,深黄色呈突出的斑点状,花纹密密麻麻,状如虎皮,众人皆称奇。同行的徐树坤老师是教历史的,对石头多少有些研究,他喜爱石头,走遍家乡的沟沟岔岔,每遇见一块奇异的石头,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仿佛他与这块石头有缘,他们之间有了某种默契。他收集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其中一椭圆形的鹅卵石上印着一匹扬蹄飞奔的马,前边右侧的蹄子正好踏在云彩上。我想如果给这块奇石命名,叫“踩云追月”最恰当不过。据说这块石头有人出价七位数,他却舍不得卖。他捡石头,不是为了卖钱,而是为了保护,他希望真正的有识之之士认识这些石头,像朝阳的树化石一样声名远播。想着这些石头也许是珍贵的古生物化石,每走一步,我都小心翼翼。辽西本来就是第一只鸟飞第一朵花开的地方,生长在辽西,何其幸。
说起石头,不能不提到梯田。梯田是八盘沟固有的时代产物,这不仅仅是八盘沟人的想法,也是我们这些参观者的印象。“九沟十八岔,步步踩石头,田地悬在半山腰。”特殊的地形,饥饿的驱使,造就了八盘沟人的一种特殊的精神,成为当时“山区建设的一面红旗。”肩挑手抬,填沟垒坝。筑堰修水库……石头的作用在这里被发挥到极致。曲振生,这位传奇式的英雄人物是在许老师的生动讲述中走进我的视线的。走进八盘沟,就走进了一段难忘的历史。站在田边,放眼望去三千六百道梯田连绵起伏,蔚为壮观。这里的每一片石头,都有乡亲们的汗水,都记录着一段战天斗地的革命历史。十五个年头,多么漫长的岁月,石头坚硬的品性濡染了他们坚强的毅志,苦难是最深奥的哲理,他们粗糙长满老茧的大手写满了五谷的文字,三千六百道梯田早已超越最初粮食的辉煌,闪耀着人类智慧的光芒。
时光急促地走过,三千六百道梯田固若金汤,老人却已化作山峪里的一抔黄土,守望着梯田,三千六百道梯田纳入了老人的呼吸连同劳动的情感,梯田里的每一棵庄稼成长的每一个过程,都见证了老人不舍的守望。在八盘沟,梯田就是一帧已完成的精典画作,线条粗犷,充溢着一种原始的美,雄奇、深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种精神,一种八盘沟固有的精神。
在八盘沟,我看到了这些奇特的石头,犹如阅读了一部大块头的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