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记得我小的时候,豆腐是饭桌上的佳肴美味,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白白嫩嫩的豆腐,
四季豆腐
文/刘丽华 编辑/云枫
文/刘丽华 编辑/云枫
记得我小的时候,豆腐是饭桌上的佳肴美味,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白白嫩嫩的豆腐,却是很难吃到嘴里的美食。
我们家有兄弟姐妹六个,父亲是下放的右派,全家就依靠父亲出外偷摸做木匠活儿赚点钱维持生计,日子艰难,母亲为了给劳累的父亲补补身体,就每天早上捡一块豆腐给父亲改善生活。那时哥哥姐姐都上学,弟弟又小,每天捡豆腐的美差就落在我的身上。那时的乡村卖豆腐、买豆腐、一群孩子跟在豆腐匠后面闻豆腐味是一年四季村里的一道风景。
每当春天来临,春风摇绿杨柳枝,大地复苏,农村的活儿就忙起来了,送粪,买肥料,选种子……有条件的庄户人都希望在春天翻盖一下破旧的老房子,爸爸这位老木匠也就忙起来了,各个村里盖房子,爸爸做房梁、窗户扇,活就多了起来。
乡村的春天,庄户人的餐桌上没有啥占嘴的食物。孩子多劳力少,工分又不值钱,父亲总是在春天时接的木匠活最多,母亲为了奖励父亲,总是在早饭上让他吃上一块豆腐。事实上豆腐是很多人家男劳力桌上的独食,男人吃了豆腐,补充了体力,有了牛劲儿,才能养家糊口。
上个世界七十年代农村日子艰辛,家家如此。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豆腐匠李和距离我居住的村庄远些,他起的早,总是第一个先到村子。当我家的大红冠子公鸡最后一次打鸣之后,母亲的玉米面大饼子已经出锅了,高粱米粥在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吐着泡儿的时候,村外的大黄狗开始狂吠,伴随着狗叫声,一声声浑厚的又拉着长音的“豆——佛(腐)儿”响彻整个村庄。这时母亲一边拉风箱一边把头伸进门向我喊:“老闺女,捡豆腐,快点!一会儿豆腐边被别人抢走了。”
我们村庄没有做豆腐的,来村子里卖豆腐有两人,一个是上店的李和,一个是下店的马三。李和是一个壮年汉子,个子不高,红黑的脸,瘦弱的身体,肩膀很是有力气,他挑着一担新出锅的豆腐从七里外走进村子时,好多人家的饭正在锅里,李和抢占了先机,他一进村庄,村庄就沸腾了,随着李和有节奏的一声声喊着“豆——佛(腐)儿”,鸡叫狗咬,热闹起来。村外第一家偏得把鸡放出鸡窝,老公鸡飞出鸡笼单腿独立,冷不防飞上猪槽子吃食的芦花鸡背上,狠狠地啄一口,然后跳下芦花鸡的背,高傲的扬起头“喔喔!喔喔!”;豆腐匠李和的脚步声惊醒了满仓家的大黄狗,李和还没进村它就“旺旺!旺旺!叫起来。李和仍然高喊着“豆——佛(腐)儿。”一声接一声,牤子家的驴受惊了“啊——呃——啊!”孩子们一个一个都起来了,农村的孩子虽然皮实,但父母也有格外稀罕的,捡豆腐是一件美差,总是最得父母宠爱的那个孩子端着小碗或者盘子去捡豆腐,李和为了多卖豆腐,总是有好多小花样贿赂小孩子。比如,给一小块儿豆腐边,细杨柳枝做的哨子,弹弓……
我是村子里跑得最快的孩子,在一群孩子以百米竞赛的速度冲向李和时,我总是第一个把盘子伸到李和的面前,捡到第一块大边儿的豆腐。李和一边给我捡豆腐,一边说:“捡豆腐捡边儿,说媳妇说三儿。”豆腐边儿买没了,李和的豆腐也卖没了,村西头银锁没捡到豆腐,哭了,哥哥金锁是调皮蛋,兄弟手足深,这不正对李和撒野:“豆——佛(腐)儿,人吃狗驮,豆腐是李和。”
李和在一群孩子的顽皮叫喊声中走了,接下来,下店的豆腐匠马三儿来了,马三儿七十多岁了,背陀了,腿沉了,肩没力气了,他推着一个独轮推车,脖子上挂一个哨子,进村就吹,哨子音像生产队饲养站那头老马。伴随着马三儿的哨子声,干不动活儿的老马总是看着套上车的小马的嘶鸣,马三儿不需要使足力气吹哨子,他的豆腐水质好,要比李和做的豆腐好吃,村里老人们不慌不忙等候马三儿把独轮车推到门口,马三儿的豆腐能卖到中午。捡到马三儿的豆腐是村里老人的幸福和期盼。
春天的豆腐在乡村不仅仅是口福,也是全村人内心最幸福的一曲和谐的充满烟火气的歌。
走过春天就是激情的夏日,夏天太阳起的早,蝉鸣、鸡叫、鸟鸣、狗吠、马嘶、驴叫……简直就是一曲动物的音乐会,时令像战场上的号角,人们都像赶海的人,乡村的夏天是忙碌的,也是炎热的。干农活的人都喜欢起早,趁着天凉快多干点,李和熟知节令,起得更早了。
农民夏日的早饭简单,对付,捡一块豆腐拌小葱,不仅一清二白,而且下饭,不管是玉米面大饼子,还是高粱米干饭或者小米水饭,那嫩嫩的豆腐香的比过年吃肉还香。
夏天的夜晚来的特别迟,当炎热的太阳落下西山,羊倌赶着羊群进村时,村里各家的炊烟就像是一束束哈达,随着清凉的晚风争先恐后地向西边天空飞舞,再看西边的天空,炊烟将红彤彤的晚霞蒙上一层薄纱,起风了,一天的燥热渐渐消去,夜幕徐徐降临,农民喜欢趁凉快贪黑多干点活儿。星星挂上了天幕,人们才恋恋不舍地抬脚回家。
农民夏日餐桌上大多有一道这样的佳肴:院子里新鲜的黄瓜切成细细的丝,上面放上一块大豆腐,倒上点自制的大酱。盆里是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拔过的过水面条,简单的饭菜,神仙的享受……
秋天是农人最喜悦的季节,家家忙着抢秋膘,大人孩子都在山上忙着,饭菜就捡省事的来了,很多妇人都要在早上多捡块豆腐,把晚上的菜提前准备出来,辽西的秋天有肥有瘦,不管年景好坏,豆腐在秋天总是能多卖的。
冬天是寒冷而漫长的,在经济匮乏的七十年代,即使过了秋天,进入猫冬的时刻,农家饭桌上也依旧是没有嚼头的,男人不干活,饭碗也清淡,豆腐匠李和和马三的豆腐都不咋下货,有时卖不了,还得剩下。
忙碌一年的男人们最大的爱好就是叼着一支旱烟,蹲营子里的墙根,畅想着美食。男人聚在一起,话题无非是说谁家的旱烟好抽,有劲儿,再就说晚上吃的,每个营子都免不了有个爱吹牛的男人。这不,太阳卡在西山上了,三爷蹲在墙根下正在狠劲儿地吸旱烟,他的老儿子三小跑来喊:大,我妈叫你吃饭。三爷悠闲地吐着烟圈,看着蹲墙根的爷们喊一嗓子:“啥菜?让你妈给我炖块豆腐,烫壶烧酒。”
三小儿歪脖子回一句:还炖豆腐,都欠李和五块豆腐钱了,整天豆腐,快年关了,该马三还有十块豆腐帐哪!
说年关,年关就到了,那时人们过年,即使手头再紧吧,家家都要做豆腐,豆腐不仅全家人要吃,过年祭祀也是贡品,做豆腐,喝一碗热豆浆,再吃一碗水豆腐,别提多美了。自家的豆腐想块大点就大点,留点新鲜豆腐,再冻上一些,酸菜炖五花肉、炖冻豆腐,再放上一点粉条,对于期盼了一年的农人来说简直就是饕餮大餐。
过了年关,就打春了,“豆——佛(腐)儿”,这不,李和和马三又登场了。
作家三毛说:“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如今,豆腐匠马三已经随着岁月流逝了,李和也不再做豆腐了。
然而,豆腐是永恒的,就如生养我们的故乡,在这喧闹的滚滚红尘,我们需要豆腐,就如需要故乡来安放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