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河北岸的根脉(上)
文/魏国松 编辑/赵盼
他在外面漂泊30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总是跟他身边的人说起他的故乡——辽宁北票南八家乡,还说他自己是凌河北岸人。
他身边的人问他凌河北岸在哪里,他就耐心地说给他们听,说他的故乡,行政区划上的整个南八家乡都紧挨着凌河北岸,他自然就是凌河北岸的人了。这之后,他往往拿出个印章来强调:“你们看看,我的战国红玛瑙藏书章上刻的就是‘凌河北岸樵夫藏’这几个字。”他还说凌河北岸再往北一些,就是傍依着凌河而修的一条铁路了,这条铁路叫锦承线,东头的终点是锦州,西头的终点是承德。他还说凌河北岸有一个喇嘛庙,喇嘛庙后面有个喇嘛洞,喇嘛洞再后面有一个鲜卑贵族墓地遗址。他一说到此处,就会激动起来,声音自然也就挑高了几度,他说:“这个遗址可不简单,那可是一九九六年中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呀,从那里出土的金步摇,震惊了世界,从那里出土的铜鎏金马具,那可是咱全中国已知最早的马具实物了。”
他又跟他身边的人说起了他的一个叫慕容可赞的启蒙老师,如何如何教他疼爱他。他问身边的人知道慕容这个复姓的来历吗?他身边的人的口音五花八门,一个操着吴侬软语的女生对他说:“樊总,你就别考我们了,你就快说说你这个老师姓氏的来历吧。”他笑呵呵地卖了一会儿关子,然后说:“这个上了《百家姓》的复姓来历,还得从有头饰功能的帽子金步摇说起。一个叫莫护跋的鲜卑大汗喜欢戴这种一步三摇、金叶乱颤的帽子,莫大汗一戴,他的这个鲜卑部落的臣民就开始效仿起来,别的部落就开始称莫大汗这个部落为步摇,后来步摇步摇地叫得走了音儿,于是以讹传讹,就叫成了现在的慕容二字了,莫大汗的部落就是史书里常说的慕容鲜卑了。你们看看我的故乡是不是了不起,还在《百家姓》里创造出了一个姓氏呢。”
他跟身边的人往往在说起有关故乡的故事之后,总是想把自己关在海南三亚的某栋海景房里,长时间地强迫自己一个人呆上一阵子,要不然他的脸上就会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暗然神伤,要不然他的十指就会神经质般地绞合在一起,令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自己这是又在想故乡了,又在想南八家了。可他哪里知道,他这个在海南搞进出口贸易的成功人士,早已被南八家乡的父老乡亲视为了一种传奇,早已被南八家乡的乡志郑重地记上了一笔。
“我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了,故乡待我不薄,我又对故乡做了些什么呢?”几天之后,他就把自己问到了生养自己的故乡南八家。
他回到了故乡,走在凌河北岸植被茂盛的山上。突然间,他想起了词人辛弃疾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句话,还想起了少儿时熟背的二十四节气歌,这因此让他孩童般地蹦跳了起来,仿佛时光在他身上来了一次短暂的乾坤大挪移。
那天,给他接风的同学都来了,有车头营子村的玉米示范户张宽,有孙家湾村的大枣种植户王子江,有四家板村的全国绿色小康户李会胜,有下木匠沟村的奶牛养殖户李旺国。同学们看着他将自己的嘴张成了一个漏斗,一杯杯地在往里面倒酒,直到也是同学的孙乡长去市里开完了会回来,才制止了他的这一疯狂举动。孙同学拍着他的肩膀说“樊呀,把你的资金和人脉带回家乡来吧,家乡需要你这样的人呀。”而他则湿湿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对故乡、对同学要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那天他并没有喝多,而给他接风的那几个同学却认为他喝多了。他们把趴在地上的他拽起来,起初他不肯起来,到后来他就依了他们,爬起来攥着一棵杏树哭了。他攥的那棵杏树还不是很壮实,树径才杯口般粗细,这样一来,杏树就跟着他一起抖动起来。杏树上的叶子很绿,阳光厚厚地涂在上面也遮不住叶子的绿,这些叶子攒满了枝杈,其中有一个枝杈像一只手一样,在向下够着他,仅仅差了那么一丁点距离,就轻拍在他的肩膀上去安慰他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