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折

文化信使/时春华 编辑/雅贤

　　菊花是个十分会过日子的女人，邻居亲友们都这么说，因为她会过日子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许是小时候没妈，被后娘苛刻对待的缘故，在菊花眼里，啥都是好东西。一根铁线，一截绳头，哪怕就是一根布条，都有用处。大家津津乐道的就是菊花嫁到老袁家来，就结婚买了身新衣服，家具摆设的随婆家买，别的姑娘都是左一件右一件，要的彩礼全部花掉都穿了戴了，人家菊花可真是特别，把钱全存上，带了存折过来的。说是存折，其实也没多少钱，婆家有房子，丈夫哥一个，一万块钱的金子钱加上妆奁费用也就三万多块钱。零头花掉买了些必需品，其余的就都存了起来，因为奶奶教育过菊花，这过日子比树叶都长，宁吃囤尖儿不吃囤底儿，不能有米一锅，有柴一灶的。菊花因为从小受苦，所以牢牢记住了奶奶的话。

　　婚后的日子，在菊花的打理下，过得有模有样。一年后，漂亮女儿的出生更是给这个家带来了一份不小的快乐。婆婆公公尤其喜欢孙女，他们可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婆婆说了，我这辈子没闺女，现在我不眼馋了，我儿媳妇比亲闺女都好，我这大孙女也错不了。婆婆带孩子，丈夫出去打工，菊花和公公侍弄家里的几亩地，日子祥和而又安稳。十多年了，婆媳间没红过脸，两口子没生过气，他们家可是别人老羡慕的。农村落实了二胎政策，婆婆撺掇菊花再要一个，说一个孩子太少，再要一个孩子也不多，管他是男是女呢，有个伴将来也能真心实意帮衬。菊花两口子一商量也行，爸妈年轻，正好帮着带孩子，老人不是说了嘛，就愁自己老，别愁孩子长不大，没几年孩子就能打酱油了。两口子趁着年轻出去赚点钱，家里有看家望门的，有种粮食管吃喝的，这日子，没的说了。很快菊花就怀孕了，自从她怀了孕，公婆就啥活也不让她干了，丈夫更无微不至地体贴关心，所有在亲妈那里该享的福菊花觉得自己都享受到了，摸着渐渐鼓起来的肚皮，菊花有说不出来的幸福感。婆婆一直嫉妒菊花，佯装嗔怒：“妈了个巴子的，我生养了他都不好使，从没给我洗洗涮涮，倒是给你洗起脚来了。”菊花不反驳，只是幸福地咯咯地笑。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菊花预产期将近的一天晚上，丈夫在回家途中遭遇了车祸，她听说的时候其实已经是第二天了。丈夫的死相很惨，在殡仪馆做完整容家人才拉着她去的，他们担心菊花受不了，怕孩子有影响，但是不让她见丈夫最后一面是不近人情的。早晨还跟自己开玩笑的丈夫，现在躺在冰冷的冷柜里，突然的打击让菊花一下子就抽了过去。丈夫死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菊花的天塌了，想要的幸福生活成了泡影。菊花每天以泪洗面，天天哭得昏厥过去。丈夫的头七那天，她生下了腹中的孩子，是个连自己的亲爹面都没有见到的苦命的女孩。月子里，婆婆常常背过脸去擦干眼泪，再回头劝她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别哭坏了身子，哭没了奶水。虽是这样劝，可婆婆说着说着还是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因为死的那个人是菊花的丈夫，也是人家婆婆唯一的儿子啊。菊花始终拗不过那个劲，她真的无法承受失去丈夫的打击，自己倒还好说，这老的小的，日子可咋过啊。

　　菊花心里苦，好几天不说一句话，成天的哭，就是个哭，那眼泪常常落到不谙世事的小女儿脸上。孩子哭了，饿哭了，可菊花没有了奶水，丈夫的事还没解决，她吃不下，睡不着，精神恍惚，傻掉了一般。哭得奶水没了，用了方子也不好使，大夫说是心情过度抑郁所致，给孩子喂奶粉吧，大人可别坐下病。

　　菊花还没出满月，丈夫就烧五七了。本来家里添丁进口是件喜事，月子里该好好养着，欢喜着，可对于菊花，这个月子坐得生不如死，在泪眼中泡了将近一个月。菊花脾气倔，她要亲自为丈夫张罗。毕竟夫妻一场，她要让丈夫风风观光办个忌日。按照民间的习俗，该扎的都扎了，该花的都花了，最后一算，肇事方赔偿的那几个钱也不剩啥了。办完丧事，菊花就把剩下的那几个钱也存了起来，婆婆说留出一点给孩子买奶粉吧。菊花说不用，我有办法。菊花便开始骑着自行车各村各户收旧衣服，回来拆洗了，布片按照指定的大小缝起来给人家做擦机布挣点零用钱，人们都觉得她可怜，有时候那些破衣服都不要钱就送给她，菊花自是千恩万谢的，她觉得她自己，包括那个吃奶粉的孩子，都在吃百家饭。

　　那一天，菊花忙到深夜，打呵欠伸懒腰的时候忽然觉得乳房处刺痛了一下，没在意，第二天早起做饭，一抬胳膊还是觉得乳房被针扎了一样的疼。细心的婆婆看出了她的异样，就让她去检查一下。这痛，远没有她心里的痛大，菊花没在意，可是连续几天好像越来越疼，菊花终于在婆婆的催促下进了医院。从医院回来的菊花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一进屋就趴在了炕上，扯过一条被子蒙上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婆婆认字，拿过检查结果一看，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乳腺癌晚期。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儿子刚死，儿媳妇又......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他们的家彻底笼罩在阴霾之中。

　　菊花长吁短叹着，哭天抹泪着，饭也吃不下了，没几天人就消瘦下来。婆婆宽慰她，有病咱治疗，你可不能倒下，你看看这俩孩子，你可得好好给我活着。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菊花更是泪如雨下，是啊，孩子没了爹，再没了妈......她不敢想。虽然有农村合作医疗，但是医院住不起，因为不报销的那部分会给家里造成个大跟头，那就保守治疗，于是到处淘弄偏方，在大夫那里开了单子到家附近的小药店去买药，因为便宜少花钱。

　　“菊花真是不少花钱哪”，人们慨叹着，惋惜着，因为人们看见菊花经常上信用社，她一定是又去支钱了，因为她从药店出来的时候，拎了各种带着盒子的药有那么一大方便袋，没几天就拎一袋回来。菊花本来就利落，这回家里犄角旮旯掏弄着能卖钱的没啥大用的东西，都被她卖了，然后就是给孩子买奶粉，然后就奔走在家-信用社和药店之间。菊花人缘好，亲朋邻里的知道她得病了都来看她，给她扔了钱，菊花说啥也不要，她说：“我谢谢你们，我不能收你们的钱，因为你们的情分我肯定还不上了。如果你们有心，等到时候可怜可怜我的两个孩子吧。”说得在场的人都红了眼睛。

　　春来的时候，小丫头就快六个月了，胖嘟嘟的笑脸惹人喜爱，和妈妈菊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菊花真的有些憔悴了。其实，她的癌细胞已经由淋巴扩散到全身，眼睛也有了失明的症状。大夫说过，她的病顶多挺半年，这六个月马上就要过去了，这六个月，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自己绝症的痛苦，菊花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菊花觉得自己就像风中的蜡烛，生命的火光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说不定哪天她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就再也看不到早晨的太阳了。

　　有好心人给她的小女儿找了送养的人家，条件相当好，委婉地跟菊花说了，菊花又是一顿大哭，她说，我知道大伙对我好，为我着想，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可是我不希望我的两个孩子分开，因为我死了，她俩才是一辈子的伴。她的心里和眼神里，满是对孩子的牵挂和不舍。

　　桃花开了，杏花开了，还没有到菊花开的时候，菊花就香消玉殒了，这个悲情苦命的女人，临终前紧紧抓住婆婆的手，对婆婆说：“妈，求你了，好好抚养两个孩子，一定让她们在你跟前长大成人，千万不要让她们分开，那钱，钱，在存折里。”

　　不说话的存折，是菊花留给婆婆的一封无言的长信，婆婆打开存折，发现菊花并没有从里面取钱，相反，倒是零零碎碎存进去一些。她不是买药了吗？怎么钱没有减少反而多了呢？最后是药店的女老板说了实话，菊花把攒起来的钱哪怕是几十块都存到存折里了，她从药店拎回的那些药盒子都是空的，掩人耳目的，每次她买的都是一块钱三盒的镇痛片。她求女老板替她保密，她对女老板说了实话，自己得了癌症，又是晚期，治疗已经没有意义，她活不了几天了，花钱也是白费，她要尽可能省下钱，让婆婆公公用这些钱把她的孩子抚养成人。

　　善良遭厄运，是天命还是劫数？

　　暗红的存折，滴血的心，深情的母爱，无尽的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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