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痴凰
文化信使/王中原 编辑/雅贤
朝阳县城西30华里外,有个小村吕家店,位于现在的国道101线(北京至沈阳)500千米里程碑附近。村里有位吕贵先生,膝下无儿,只有四女:长女秀芳,次女雅芳,三女淑芳,四女敏芳。其实,只有淑芳的名字是真的,因为她是我的老婶,现在年过八旬。其他三姐妹的名字是我为了叙述方便而临时拟定的。
秀芳嫁给吕家店以东12华里贾家屯老贾家,雅芳嫁给我村老张家,淑芳自然是王家人,前文有交代,敏芳嫁到吕家店以东10华里老窝铺(现在的燕山湖发电厂所在地),夫家姓氏我已淡忘,不敢虚拟。
雅芳家是裁缝,后来搬到了北票县城里。我老叔是建筑工人,辗转落户赤峰城里。四姐妹中,秀芳家生活最累赘,虽然我也去过一次,但不记得她有几个孩子,反正是不少,说一大帮也不过分。长子贾凤(真名)与我年龄相仿。至于雅芳家几个孩子我不清楚,至少我知道有个宝贝女儿张幻颖。这个名字也是我刚才拟定的。
幻颖家虽然是有手艺的城里人,但在那个勒着裤带过日子米珠薪桂的年代,也是艰辛备尝。农村公共食堂解散之后,私下搞点镐头地小开荒,会过日子的逢年杀头猪,也令城里人羡慕。总之,乡下人把城里当天堂,城里人把乡下当天堂。加之,那些年穷得人亲情淡薄,极少来往,更是互相隔膜缺乏了解。人们既怕露穷被人小瞧,又怕显富被穷亲戚打抽丰。
话说幻颖中学毕业,无所事事,又面临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无计可施。一个小时的火车,半个钟头的大轱辘车,来到了世外桃源大姨秀芳家。秀芳一家像接待天仙一样接待幻颖。这种接待,超出了所有姨妈接待外甥女的虔诚和虚假。
幻颖虽说是个大姑娘、知识青年,但极其贫乏的社会知识,使她陷入了大姨和自己编织的梦中,真把这里当成了世外桃源。院子里公鸡逮到一只虫子,咕咕咕地叫来母鸡吃,她看得比宝黛的爱情更鲜活。随后的一幕是公鸡母鸡交合,她拦着大姨父问:“大姨父,它们刚才还有恩有爱,现在怎么翻脸了,踩在脚底下欺负?”大姨父落荒而逃。表哥贾凤一把拉走了幻颖,来到墙旮旯,耳语一阵,说得幻颖茅塞顿开却又假装梨花带雨,直喊“你坏”。她说,你们家的鸡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羞耻毫不遮掩地搞事儿,还一夫多妻。贾凤说,城里的鸡知道羞耻吗?她说,城里才不养这玩意呢。贾凤心想,不跟她争论。谁家的鸡像人似的金屋藏娇、红罗帐、象牙床?可是,以后再看到土坡上草丛里两只蚂蚱交尾,两个蝴蝶如影随形,她甚至想到了白蛇许仙、牛郎织女、七仙女和董永。表哥的眼前幻化出一个七仙女,表妹的眼前幻化出一个董永。二人手挽手向景色深处走去。直到小弟弟小妹妹拉着长声喊吃饭,才惊醒他们的春梦。
有一天,她听到房后有婉转的鸟鸣,想找表哥给她逮一只鸟,可是院里院外不见表哥的影子。好不容易找到表哥,却发现原来是他口衔树叶学鸟叫。他对表哥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表弟表妹一大帮,她还是最愿意跟表哥玩。
大姨父到集上买了半斤羊肉,取出攒了好久舍不得吃的白面,包了顿饺子,肉馅儿的单独煮,菜馅儿的单独煮,做得天衣无缝。幻颖以为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这次回去之后,次年正月又来了。正月的虚假繁荣更让幻颖眼花缭乱。贾家屯时兴扭秧歌,贾凤踩着三尺的高跷在雪地里蹦来跳去,扭得倍儿欢,一群黄花闺女围前绕后,看得幻颖酸不溜丢的。
正月十八,幻颖要走了。大姨郑重地掀开了厢房的三口大缸上扣着的铁锅,对幻颖说:“回去跟你妈说,都说农村人挨饿,那是懒的,活该。叫你妈别惦心我们。你看这缸是谷子,这缸是高粱,这缸是苞米,少说也有两千斤。还打了不少芝麻、荞麦、豇豆、小豆、黄豆、黑豆、豌豆,都拿集上换羊肉了。过年杀了一头猪,炼了一坛子油。要吃梨枣桃杏,新的干的常年不断,哪像你们城里,一个葱叶也得花钱,叫我上城里我也不去,听说北票的家雀儿都是黑的……”幻颖也不知道两千斤是什么概念,亲大姨还能糊弄我吗?秀芳不愧姓吕,一人两张嘴,把外甥女哄得五迷三倒。目的自然是一个,为的是把外甥女哄进儿子的洞房。
经过一系列的运筹,幻颖果然变成了贾凤的新娘、秀芳的儿媳妇。惊得淑芳、敏芳瞠目结舌,气得雅芳卧病在床。
最近,我在小区门外散步时邂逅了贾凤的邻居兼远亲、一位健谈的老者。老者说,你老婶说的老贾家谷糠充数、粮食盖帽儿骗了幻颖做儿媳确有其事。不过,老贾家人缘好,贾凤有本事,幻颖过门儿后也没吃多少屈。“文革”时贾凤在212厂,因当造反派头头儿,丢了职,后来改弦更张,另谋职业,发了财,日子挺好……
假凤痴凰近荒唐,忍饥炫富靠谷糠。
不是秀芳巧运筹,焉得甥女嫁儿郎。
2014-07-16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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