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情
文/张冬梅 编辑/明月
在老家屋前靠园子墙边上,几十年如一日地立着一根“丫”字型木桩,在木桩的两杈上,倒挂着两只水桶。冬天,水桶口倒挂着两串冰溜儿,地上矗立着两堆冰柱,冰溜儿晶莹透明,闪着太阳的光辉,冰柱夹着枯黄的玉米叶子和黄的、黑的土粒。
爸爸总是在两只桶破得不能再补救时从集上适时地背两只回来,叮叮当当地卸下以前的水桶梁子。爸爸选的水桶梁子必须是有着均匀的半圆的拱型,在大的拱型正中又有半圆的小拱型,这样才合适。
爸爸总是在天蒙蒙亮时就起来,他几乎是全村第一个起来的人。轻手轻脚挑起扁担,两手按着桶壁从架子上闷闷地取下水桶不发出大的响动,为防止挑上肩的空桶与扁担钩之间摩擦唱歌,爸爸还要两手各按在水桶梁子与钩子接触部位。来到井边,他系好水桶,单手绕辘轳把儿一圈圈放到井里,再双手绕上来,不多不少,二十一圈(二十一米)。挑到家,不需要扁担下肩、水桶落地,爸爸只是两手提牢水桶,一侧肩膀稍一抬升,提着的水桶底便靠在了缸沿上,“哗——”的倾倒出去,然后,另一桶水也如此进入水缸。
吃罢早饭,爸爸上班去。这时候,去往水井的路上就传来“吱呀”“吱呀”水桶与扁担钩之间的摩擦声,那水桶也一定一前一后风摆柳般扭动着腰肢跳舞,三大爷单臂压着肩上的扁担,一手解下烟荷包,一手拈纸烟,边走边卷,用舌头濡湿了纸边,麻利地将一头撮紧、封死,揪下多余的根部,点燃。哐当当地将水桶撂在石头的井沿边,扁担空悬在地与压辘轳杆的巨石上,一脚踏上去,边和正打水的老伯答话。等老伯已返回时,三大爷才不舍地扔掉烟蒂,栓好水桶,“哐当当”一通急促的辘轳响,水桶自由下落,叮当地与井壁石头相撞。快到井底,他赶紧往手心吐口唾沫,控制住辘轳转速,水桶轻轻沉底。如不限速,靠惯性,水桶还不得倒着上来几米呀!因此,三大爷的水桶底总是换,他的水桶也是常见的矮墩墩、胖乎乎。
我家的水桶并不是不漏不坏,是用得俭省。一般,挑水的力气活多是男人做,而我家却多是妈妈在挑水。不是爸爸懒惰,而是他要每天翻越四十多里大山,花费两个多小时上班,走得比较匆忙,出差更是常有的事,大凡地里、家里的活计就全落在妈妈一人身上。家乡的地势很怪:离我们上下二三里地的村子,水顺井口往外流,四季不断。而我们村,却时时受到井水干枯的困扰。人们不得不到很远的机井去挑水吃。记得一次妈去挑水(妈不象爸扁担上肩后借水桶上下颤动顺势前行,她要两只手拉了扁担钩子,否则,就会趔趄地把水泼出来),排了好些水桶,一个个前移着,眼见着轮到妈打水了,前移的水桶一下子翻倒!叮丁冬冬跳到了井里。赶紧借了三齿挠子捞,直到天黑,无功而返。归家的爸爸撅着嘴说是“就是你故意扔下去的!”爸的“精神折磨法”远比妈妈干了多少重活还要累人——身心疲惫。第二天,他捞了一个早晨仍没见影儿。以爸的“笨拙”与时间仓促是捞不到的,除非碰上“死耗子”,全家都屏气敛声地吃早饭,直到他走后,大家长出一口气。妈又拿一面镜子,叫上我和哥哥在井边向井底反光找目标,边下钩子。最后还是在商店售货的二舅下到井半腰才钩住水桶,捞上来的却是一个无底的桶壁!不管怎样,总算对爸爸有个交代。我和哥哥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我们也会有一个滚动的铁圈儿了!三大爷家的连成哥有好几个,很让人眼馋。但决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会挨爸爸的卫生眼球——他决不抡胳膊,他的白眼比抡胳膊还令人生畏。下班的爸爸仍撅着嘴,到铁匠那买来桶底,“嗤啦——”咬牙切齿地拉钢锯弓子,眼见着就要到手的铁圈被爸爸“嗖”地一下扔到长满蒿草快要坍塌的青年点房上。我们满心欢喜想抓住那五颜六色的肥皂泡儿,却不想在升空中它一下子爆了。爸“当当”地上桶底,然后,就在灶间架上木柴烧沥青,木柴劈啪地响,沥青一滴滴快要下落,他赶紧往接缝处涂。满屋青烟充斥沥青的臭味儿,熏得眼睛疼。他往桶里舀一瓢水,试试,还有滴水的地方,烤干,再涂沥青。忽然间,他竟然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哼出了歌!妈“咚”地一下扔屋来拌鸡食的烧火棍,我们“蹬蹬”地跑出屋去,他竟全不理会了!
那年,井沿边牛羊的蹄窝处长了绿苔,蓝色的小蝴蝶扑在绿苔上扇动着饥渴的翅膀,用来给牲口饮水的石槽也被人抬走挪作他用。扶贫组在村中央大柳树下打了一眼四十米深井,泉水突突地冒,鞭炮啪啪响。一台台潜水泵下到了井底,只需一拉闸,清冽的水就流进了缸。
我家的水桶已盛满粮食了!
(作者系朝阳天福医药有限公司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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