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黑眼睛

文/何家欢  编辑/雅贤

　　时间一点一点地向十二月走近，当夜幕降至的时候，森林里开始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安静而又小心翼翼。每片雪花都期待着能够被一棵年轻的白桦或是红松接在他们的掌心，然而却只有少数幸运的雪花实现了心愿。更多的雪花错过了树木伸出的手臂，掉落在地上，渐渐地被上面的雪花遮住了视线。

　　雪静静地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雪停了，守林人在森林中堆起了一个小小的雪人。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小雪人，她的眼睛是两颗黑漆漆的树籽，鼻子是一颗暗红色的山楂果。小雪人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地看着正在用树枝为自己勾着嘴巴的守林人，他的眉毛是灰白色的，额头上还有三条凹进去的皱纹。

　　不一会儿，小雪人就有了一张微笑的小嘴巴。她看到守林人正在用温柔的目光端详着自己，突然好想去亲一亲他的额头。可是，他却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他走了，他走了。”小雪人失落地对自己说，“他是一个和我不一样的人，他不是白色的，而且他是热的。”

　　小雪人有些难过，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当她还是一片小雪花的时候，她从来都不会觉得难过。

　　小雪人的身旁站着一棵棵高大的白桦和红松，他们一直都在默默地注视着她。每年冬天，守林人都会在这里堆起一个雪人，黑眼睛，红鼻子，她们看上去是那么的相似，以至于让红松和白桦觉得每年站在这里的都是同一个雪人。他们把她当做一个久违的朋友，每当冬天快要到来的时候，他们就像在春天里盼望鸟儿回来一样，静静地等待着这位老朋友的归来。

　　“你好，小雪人！”白桦和红松摇曳着他们的树枝，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你好，大树们！”小雪人在心里大声说。

　　安静的大森林里，即使没有交谈，也能听得到彼此心里的声音。

　　小雪人面向着太阳初升的地方，北风中，她静静地守候着自己生命中唯一的方向。她有着一双闭不上的眼睛，无论是一只漂亮的寻着食物的野鸡，还是一个扛着枪寻着猎物的猎人，统统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只有黑夜的到来才能让她感到一种混沌的安宁，不过，小雪人知道，即使是在夜里，一切也依然在发生，白桦和红松在生长，蝉的幼虫在地下祈求着光明。春天，正在一点一点地走来。

　　在这样的夜里，小雪人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等待着太阳被山脉托起，巨大的黑暗被瞬时间照亮，向着东方古老的山脉退去。那一刻，小雪人觉得自己正被一种神奇的力量包裹着，浑身软软的，仿佛自己还是一片小小的自由自在的雪花。

　　在晨光熹微中，小雪人开始幻想着春天的模样。

　　“大树，春天是什么样的呢？”小雪人的心好奇地问。

　　“春天，我的枝头会长满叶子。”白桦摇曳着他们的树枝。

　　“春天，我的松针会变得更加鲜亮起来。”红松把他们的松针弄得哗哗作响。

　　“春天，会有好多好多的鸟儿来给我们的唱歌！”树木们随风晃动着他们的枝丫，他们仿佛听到了春天里鸟儿婉转的歌声。
　　“哦，我知道了！”小雪人心兴奋地欢呼着，她仿佛看到了春天的模样，春天里，白桦的枝头挂满了银白色的叶子，像是一颗颗放大了的星星。红松也抽出了新的松针，一根一根白得发亮。还有好多好多白色的鸟儿从南方飞来，它们飞翔的样子就像是天空中的云朵。

　　“不对不对，春天不是白色的，春天有好很多好多的颜色。”白桦和红松使劲地摇动着他们的树冠。

　　“好多好多的颜色?”小雪人有些难以想象，她只知道白色，褐色和浅蓝色，因为它们是大地、树木和天空的颜色。突然间，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她欣喜地说：“我知道了，那只出来觅食的野鸡身上就有好多好多的颜色！”

　　“对的，对的。”白桦和红松点了点头，“不过春天的颜色比它身上的颜色还要多得多。”

　　小雪人又开始重新构思起她心中春天的摸样。春天里，白桦的枝头挂满了彩色的叶子，有的是橙色的，像是野鸡的尖嘴，有的是宝石蓝的，就像野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脖子，还有的是绿色的，灰色的，就像是野鸡背上和腹下的羽毛。每片叶子根部的颜色都要深一些，沿着叶脉，一点一点变淡，直到叶子的尖已经变得很浅很浅，这样，它们在阳光下才不会显得过分耀眼。还有红松抽出的新松针，每一棵红松都有自己的颜色，红的像燃烧的太阳，蓝的像一片天。大树们的枝头站着许多漂亮的鸟儿，她们身上的色彩是那样的乖顺，绝不会比森林的颜色更加夺目。但是，当她们飞翔起来的时候，天空便仿佛被涂抹上了一道绚丽的云霞。

　　春天，真的是这个样子吗？白桦和红松不忍心去打断小雪人的想象。渐渐地，他们也沉浸在了小雪人想象的春天里，他们仿佛觉得，那便是春天本来的样子。

　　带着对春天的想象，森林悄悄地向春天走近。白桦和红松开始在有些松动的泥土中轻轻地扭动着他们的脚趾，他们在为新枝叶的萌发而热身。

　　可是，他们也发现，小雪人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消瘦下去，原先洁白而又圆滚滚的身体渐渐变得枯瘦与灰暗。白桦和红松知道，离别的日子又近了。

　　小雪人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那黎明的阳光曾令她感觉充满力量，而如今却像一只无情的大棒，狠狠地击打她的每一寸肌肤。小雪人感觉到力量正被一点一滴地从自己的体内抽离，她开始惧怕黎明的到来，尽管她的心还是那样虔诚地盼望着春天。

　　“我可能等不到春天了，”小雪人在心中难过地说，“我一直以为最美好的时刻，应该是春天到来的时候，可是对我来说，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最美好的时刻，也许应该是她刚刚到来的那个初冬，那个时候既没有离别的忧伤，也没有幻灭的恐惧，只有对世界无限的想象。

　　小雪人已经变成了一团灰不拉几的雪块，看不见黑眼睛，也看不出红鼻子，只有她的心还在说话。

　　白桦和红松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他们静静地凝望着小雪人，就像她刚刚到来的那天一样。

　　直到一个温暖的午后，小雪人完全化为了一滩水，迅速地渗入到了泥土里。

　　那一刻，小雪人突然觉得自己变轻了，她仿佛又变回了曾经那片小小的、自由自在的雪花。不过，那时她是在向下飘落，而现在，她却是向着天空飞去。这样轻盈的感觉，她已经好久没有体验到了。或许，只有脱去了那个沉重的外壳，她才可以如此自在地在空中翩跹。

　　“再见了，大树。”小雪人在心中大声地向森林告别。

　　“再见了，小雪人。”白桦和红松挥动着自己的枝丫，也许明天，它们都会长出彩色的叶子。

　　小雪人向着蔚蓝的天空飞去，她看到好多好多的伙伴已经站在彩虹门前的云朵上向她招手。

　　小雪人把她的黑眼睛留在了那块土地上。她相信，它们会长成两棵漂亮的树木，永远地守护着那片她曾经到过，又离开了的森林，它们将用春天的颜色，涂满她银白色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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