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
文/宿秀珍 编辑/素颜
自从进了腊月,这日子好像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各家各户,忙年货的忙年货,迎儿女归来的迎儿女。今天这家的儿子回了,明天那家的女儿带着姑爷也回了。这不,隔壁的张大爷也在天天掰着指头查日子,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二儿要回来了,二儿要回来了。
年近七十岁的张大爷,是我家多年的老邻居。膝下的一儿一女早已长大成人,各自出息地考上南方知名大学,并相继留在了外地工作。自从张大爷的儿女参加工作以后,我就很难再见到他们家过年时合家团圆的景象了。在我的印象中,大爷家的一儿一女,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家过年了。每年的大年初一早上,我都会敲开大爷的家门,给张大爷和大娘拜个年,而我见到的那一慕,却总是让我差点落下泪来。年三十的饺子还完好地摆在桌上,不见盘中的饺子少。而我,只有年年重复着那几句拜年的话:祝您二老身体永远健康,万事吉祥,诸如此类的吉利话。在大爷大娘满是核桃纹的笑脸上,却总是会落下几滴泪来。我知道,这不是感动,他们又在想自己的儿女了。
说起他们的儿女,按理儿,我和他们是同龄人。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唯独他的儿女比我出息得多,都考上了南方的名牌大学。而我则考在北方的一所不太知名的大学,四年后则回到了家乡任教。而张大爷的儿女们却继续读研究生,再深造。还记得当年,每当张大爷说起自己的一儿一女时,那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似乎让春天的阳光给洗了脸般明亮,脸上冒着光,皱纹都拉平了许多。因为那一帮老哥们老姐们,都在羡慕他们家,培养出了一对研究生,这在当时来说可是高材生啊,有谁不竖指称赞呢!张大爷一家就是在邻居们的称赞声中,在每年的假期儿女们回家和父母团聚的笑语中,过着让人交口称赞和羡慕的日子。一晃又是三四年过去了,女儿读研时就找个对象结了婚,嫁在了外地,离家千百里;继女儿结婚之后的一年儿子毕业留在深圳,听说在一家外企当上了个白领,还倍受老总重视,经常带着他出国考察。可也就从毕业那时起,隔壁的我就再也没听到过张大爷家过年时的欢声笑语了。一晃好几年又过去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似乎冬日的寒霜总在罩在张大爷和大娘的那两张又渐老的脸上,阴阴地,让人感觉冷瑟。本来还很挺直的腰杆,也渐渐地佝偻,如同一个不太庞大的问号。这二老也再不似前些年总是在人前晃动。每每进了腊月,偶见几回大爷下楼,却听到的是大爷嘴里不停地唠叨,又要过年了,又要过年了!
今年,冬天冷得好像比往年要晚,一直在零下十二三度徘徊。我接到一个去省城学习的任务,眼看着快进腊月,按传统习俗,要置办些年货,这可是我的拿手活儿,又有谁愿意在进腊月的时候出差呢。但单位领导也不管我怎么强调理由,还是硬派我去参加。无奈一周的学习终于结束了,匆匆赶回家中。突然感觉对门的气氛不对,就问妻:大爷家怎么一点声音没有呢?妻叹了一口气说:“唉!别提了!你不在家的这些天,大爷家出了大事了!”我急问:“怎么了?大爷家怎么了?”妻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也许是思虑过重,也许是上了年纪。那一日,张大娘早晨起来做早餐,从年纪上小大爷好几岁的她,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一头栽倒在厨房。大爷急忙“跑”进厨房,呼唤老伴,可再也不见老伴的眼睛睁开。急切间大爷敲开我家房门,妻和张大爷一起,叫来了120,把大娘送进了医院。医院结果一出,张大爷立刻瘫倒在医生办公室了。原来,大娘脑血管破裂,虽经抢救,人是活过来,可是却成了个植物人,插着满身的管子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直叫人揪心。那个昔日还曾唠叨着快过年了的大娘,就这样一下子倒了。大爷也彻底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胡须似乎一夜间如春草般疯长起来,脸上一道道沟壑变得更加深了,腰更加地弯向地面,眼神也变混浊。妻当时建议大爷,快打电话给他的儿子女儿,可没曾想到,大爷的话说出了让妻震惊的话:不打,不打,打了也就这样了。工作太忙,回来也没用了。妻坚持着,怎么可以不打呢,大娘这样的情况不告诉儿女,他们会抱怨您的。大爷摇了摇头,拿起电话,拨通了。另一端出现了儿子的声音:爸,你还好吗?我妈也好吧?今年我要回家过年,我和老总请假了,老总放我个长假,用不了几天,我处理一下手中的事,就回去。大爷变得激动起来,老泪横流:儿子,我和你妈都好,都好,你工作忙,就别回了,别回了……
大爷守着躺在病床上的老妻,脸上挂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身子骨也显得日渐佝偻,就这样日夜不息地在医院中伺侯着大娘,半个月过去了,大娘还是撒手而去,扔下了年迈的张大爷。大娘走的那天,天暗得如灰幕挂在天上,遮挡着天地间的一切,大爷没有去送大娘最后那一程,任凭自己的亲戚们料理完一切。而他自己呢,只是坐在家中的阳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阳台外,好像大娘就在天上望着他,他是那么地安静,安静得像个雕像。让我这个邻居看着,都觉得好心酸难过,陪着他默默地呆了整整一个晚上。在我即将出门回家的时候,突然大爷说了一句:快过年了吧?
泪水顺着我这个大老爷们儿的脸上就流了下来。大爷,您真的是在盼着过年吗?分明是在盼着您的儿女们回来啊!
腊月真的悄然走进了每一个盼年人的眼里和家中。家家都在忙着置办年货。那红红火火的福字和春联,在商场中飘摇、在大街上小摊贩的手中摇晃;那带着喜兴的各类年货,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超市和商场。北方早已卸装的冬树上,绽放出五彩缤纷的电子花朵,整个城市变成了火树银花不夜城,漂亮得让人心花怒放。上了年纪的看到了,变得年轻起来;年轻的看到了,变得天真起来;小孩子们看到了,变得更加活泼了。大街小巷笼罩在浓浓的年味中。小区内,放了假的孩子们似乎也放下了沉重的学习包袱,跑到楼下的空场上,嬉戏打闹,让我这个已近中年的人似乎又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可隔壁的大爷呢,我隔三差五去敲大爷的门,进门后总是看到大爷在阳台上的椅子上端坐着,眼睛还是直直地望着阳台外,我知道,他不但是想老伴,还是在盼着儿子女儿回家。
这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了,我又一次敲开大爷的家门,手中拎着两条鲜鲤鱼。这是做海鲜生意的侄女送给我们的过年礼物,就顺手拎两条给大爷送过来。刚刚进得大爷屋中,就听到电话响起来。大爷用手指了指,示意让我帮他先接一下,我便拿起电话问:您好,哪位?电话中出现了一个男士的声音,“爸,是你吗?”是大爷的儿子二儿,我的声音立刻高八度:我是隔壁你同学,我问你,你怎么还不回家?都快过年了,就那忙吗?正要继续质问几句,大爷从我的手中把电话“抢”了过去,“哎,哎,二子啊,爸在这呢,我很好,很好。”,另一端的电话又问:“我妈也好吧?”,大爷颤抖着回着:“很好,很~很好!别惦记你妈和我,好好工作。”
“爸,真对不起。本来想回家过年。可是今年又回不去了,老总又让我接一个新的案子,忙得不可开交。您和我妈要保重身体啊,过年吃点好的!等我闲下来时就回家看你和妈。”
泪水顺着大爷那张充满着沧桑的脸流下来。电话挂了,我心中强压着气愤把大爷扶到椅子上,安慰着他:“大爷,没关系,二子回不来,就到我们家一起过年。反正人也不多,咱们一起过更热闹。”
“唉!”一声长叹从大爷的嘴里传了出来。
年三十终于来到了,我和妻一大早就来到对门,想把大爷叫到自己家中,与我们共度除夕,然而,倔强的大爷,最终还是没有来我家过年,只是一直重复着:过年算个啥啊,我都这把年纪了。你们快回去吧,快回去吧。拗不过他,只好和妻离开。当转身要关房门的一刹那,我看到,大爷踉跄着脚步,又端坐在和客厅直通着的阳台上那把不换位置的椅子上了!嘴里念叨的还是那句:过年了!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