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家的樱花
文/孙庆丰 编辑/雅贤
十八岁前,我住在辽西的山沟沟里,春天到了,西山坡的杏花开的一片一片,上学放学的时候,也就遥远的看看罢了,只有放羊的老人,随着羊群路过那片地时,才会就近端详。现在北京的住处,离玉渊潭很近,盛传那里有北京最漂亮的樱花,于是,周末过了早上八点,看樱花的人就把玉渊潭西门、南门给堵了起来。是花海,更是人海。
樱花是北京春天里早开的一种,柳条还没见绿意,它已春满枝头。加之按现在公认的说法,樱花是舶来之物,有着东洋的血统,所以春天一到,北京人就把玉渊潭围了个水泄不通,门口、园内、朋友圈。据说武汉大学也已人满为患,预约限流。
玉渊潭在两个季节人气最旺,一个是春天,看樱花,一个是秋天,赏荷叶。春天里,年轻人居多,手机、相机、自拍杆轮番上阵;秋天里,年老者为众,迪斯科太极拳扇子舞浑然天成。我应该还算是年轻人,却喜欢秋天的玉渊潭。
小时候,春天来的消息就是西山洼的杏花开了,满满的一坡、粉粉的一片。虽然这场景多年未见,但现在想来却像极了这烂漫的樱花——见不到绿色的叶子,只见一枝又一枝干嘟嘟的白花。土里刨食的乡亲们虽然不懂鉴赏,但委实对这一山烂漫并不待见,爷爷说,那就像光腚的娃、没毛的鸭,谁稀罕看。所以,村里那如樱的杏花,开了就开了,落了就落了,顺其自然。那片地,也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偶有横死、冤死入不了祖坟的,就零星地葬那里。杏花落了,那是一年四季的乱坟岗。
山间地头农家老汉的喜好,至少代表了中国七成人的眼光。我们至今尚无国花,若定我猜也会是荷花或是牡丹,而绝非杏花、樱花之流。一个有着厚重沉淀的民族,也有着讲究方正和谐的文化传承,讲究红花绿叶、冷暖协调。多少年来,洛阳看牡丹已成了春游的重景,如若向前探究,这富丽、圆润、有花有叶的牡丹,或许可以追溯到皇室、追溯到殷商。爱莲说之所以千古流传,除了因为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更缘于不能深知其意的布衣百姓在感观上的直接喜爱,有叶有荷,有莲有藕。
樱花是日本的国花。一种花可以代表一种文化,作为国花更能代表一个民族的风格与性情。本尼迪克特的《菊花与刀》,给我们剖析了一个矛盾甚至失常的大和民族。在我看来,菊花换作樱花也未尝不可。因为,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更看重樱花——凋落的樱花,像樱花凋落那样死才是真正的武士道。单看那一串串没有叶子的紧凑的花朵,骨子里就充盈着偏激,似乎在释放着一冬的积蓄,似乎在坚守着不可变更的执着,那挂满了花朵的弯弯的枝条,也像极了细长的军刀。大和民族是一个可怕的民族,可以忍辱负重,可一旦换了时日,便妄想天下都是我的天下。樱花本盛于大唐,万国来朝时带去了日本,那时大和还俯首称臣、唯唯诺诺。但明治维新过后,甲午海战打响,便一发不可收拾。刻在大和骨子里的樱花,影响甚至可以说决定着这个民族的命运。如果没有樱花,也许大和不会有武士道,不会顽劲地走到今天,日本在攻陷东北后也不会妄自尊大、一意孤行,冲进山海关,梦想吃掉整个世界,结果却以天狗吠日惨淡收场。
而今,这源自东土大唐的樱花,远渡重洋,岁月经年,业已入乡随俗。这樱花,已断了故土的根脉;这樱花,已寻不到本色的纯真;这樱花,已背离了高洁的道义;这樱花,已背负了军国的鬼魂……
由是感言,唐之后,中华再无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