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98”

——谨以此文敬献给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文图/王龙兵  编辑/雅贤

　　又逢“八一”，心绪不宁。前几天，在微信里看到湖南洪灾严重，子弟兵们奋战在抗洪一线的视频，瞬时激动起来。此情此景，是那样的震撼和熟悉，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时隔18年的98抗洪。今天，虽然部分记忆有些模糊，但依然想在“八一”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写些文字，和战友们共同回忆那难忘的1998，以此作为“八一”建军节的纪念。

　　1998年夏秋之交，我国长江流域、松花江、嫩江先后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一时间，天南地北，洪水滔滔，激流滚滚，横无际涯，浊浪排空，大有横扫八荒，毁灭一切之势。房屋倒塌，家园被毁，我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受到严重威胁，在特大洪灾面前经受着严峻考验。危难之际，党中央、国务院运筹帷幄，果断决策，先后调动陆、海、空三军及武警部队28万余人，投入到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没有硝烟的战斗……

　　时间回溯到1998年8月16日夜，晚10点，我们分队接到紧急命令：今晚做好出发准备，明天跟大部队一起赴黑龙江大庆执行抗洪抢险任务。接到命令后，整个分队没有骚动，没有议论，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照既定方案准备着。

　　第二天凌晨5点，部队准时集结登车，朝黑龙江大庆进发。那时我们乘坐的是大卡车，后面车厢有个篷布，我们叫做“141”。就是这样的车辆当时也不是很充足，50个人带着行李和物资挤坐在两辆卡车里。狭小的车体空间，高温下的篷布车内，人体的体温加上浑浊的空气，令人窒息。随着车辆行进，道路崎岖的地方，车体极其颠簸，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颠簸出来。有的已经晕车，出现呕吐现象。时间紧迫，车，没有紧急情况是不能停的。谁要是想吐，只能到车厢后侧，两个人拽着，朝车外面吐。期间除了中途有两次简单的下车休息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车上度过的，包括吃饭睡觉。那时没有时间做热食，只能吃压缩饼干。大部分人是第一次吃这种食品，有些不习惯，涨肚呕吐，苦不堪言。行车久了，非常困乏，大家顾不了车体的颠簸，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就睡着啦。说是睡觉，其实是睡不着的，篷布车内气温很高，空间狭小，根本躺不下，只能挤坐在一起打个盹而已。脑袋混混涨涨，身体感觉像散了架。

　　经过10多个小时的艰苦跋涉，部队到了四平高速服务区，马上在此宿营休整。在这里，大家终于吃上了热食，喝上了热水，也顿时有了精神。晚8点，大家开始休息。由于车厢空间有限，大家只能到车下面露宿。

　　经过一夜休整后，部队于18日凌晨5时继续朝目的地进发。跟第一天一样，吃饭睡觉照样在车上进行。有了昨天的折腾，大家逐渐习惯了，晕车呕吐者明显减少。车队启程不久，大家就东倒西歪地睡觉了，有的已经打起了呼噜。

　　又经过10多个小时的跋涉，18日下午4时左右，到达集结地——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那时的哈尔滨上空，已到处悬挂着其他部队打出的“保卫哈尔滨”、“誓死保卫大庆”、“誓与大堤共存亡”等震撼人心的宣传标语。大街上到处是奔跑的人群和各兵种部队的军人，各兵种部队的军车也穿梭其中，一片紧张繁忙的景象，俨然进行着一场战争。我们被眼前的景象和氛围所震撼，不由得激动起来，也想早些投入战斗。

　　此刻我们接到命令，在此领取抗洪物资和装备，补充给养，领取盒饭，吃午饭。物资和装备刚装好车，大家盒饭还没吃到一半，又接到一道紧急命令，立刻出发，驰援大庆。军令如山，容不得片刻犹豫，大家带着盒饭紧急集合，火速登车，在车上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饭吃完，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急奔大庆……

　　接下来，与洪水拼死决战的场景，令人终生难忘。

　　长镜头之一：夜战鲤鱼嘴大坝。从哈尔滨赶往大庆的途中，战斗就拉开了序幕。车队刚出哈尔滨，雨就开始下，后来越下越大，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了，车辆受视线影响，车队只能紧张而缓慢前行。经过6小时的连续行军，晚10时左右到达大庆市杜尔伯特县胡吉吐莫镇。这个镇下辖6个行政村，14个自然屯，面积417平方公里，水面面积当时竟然达到了26万亩，足以见证当年、当地的洪水肆意泛滥的程度。

　　此时的雨近似瓢泼，倾泻而下，夹杂着闪电，令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车辆此时已无法前行，大家只能下车徒步行进。下车后大家才发现，地面的水已近于腰部，每行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分队长组织每个人把手里的锹把连在一起，一个接一个，借助于闪电的光亮和手电的微弱亮光摸索前进。雨浇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分队长和班排长一面前进，一面还要来回照看自己的属下。风雨声夹杂着雷鸣，为了不让每个人掉队和发生意外，分队长扯破喉咙喊叫着组织指挥，班排长也同样如此，老兵也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照看着、呼喊着新兵，以至于后来大家的嗓子都喊哑了。

　　经过近1个小时的艰难徒步行军，晚11时，我们分队终于到达阵地，鲤鱼嘴大坝。此时，距最后一餐的时间已过去7个小时，饥渴与疲劳让大家体力已有些透支。然而，此时的险情也骤然加剧，随着雨量的增大，大坝的水位迅速上涨，随时都有溃坝的危险。而一旦溃坝，我们将无一人生还。险情就是命令，简单分配任务后，我们分队按照分工负责扛运沙袋。雨继续疯狂地倾泻，好像在向我们挑战。雨水疯狂地拍打着江面，江水不时地冲击着大坝，发出阵阵吼声，令人心惊肉跳。大家此时已忘记了饥渴与疲劳，个个吼叫着，扛着沙袋在泥泞的路上和狂风暴雨中奔跑着，争分夺秒地与死神赛跑，与大自然作着顽强的抗争。汗水已经流干，极度疲劳让大家扛运沙袋近乎成为机械性的运动，身体和神经处于麻木状态，有些新兵扛着沙袋就要睡着了。而作为各级指挥者，心里都很清楚，现在不能也绝对不能下令休息。因为此刻已进入决战阶段，每名官兵随时都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一旦停下来，不但大坝不保，有的会因此永久的睡过去。分队长和班排长边扛运沙袋、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不让每名战士掉队和睡觉，大家相互之间也监督和鼓励着，都怕自己身边的战友永远地睡过去。

　　命令是坚决的，军人的意志是顽强的，如钢铁一般不可撼动。在十几个小时滴水未进的情况下，全体参战官兵以超常的毅力几经鏖战，在19日凌晨6点的时候，战斗接近尾声。雨渐渐停了，天逐渐放晴，江水停止了上涨，波澜壮阔的松花江也停止了喧嚣，浑浊的江水夹杂着树木、庄稼，还有动物的尸体，充斥着整个江面。经过一夜奋战，我们的身后筑起了一道长1公里的生命防线。面对来之不易的胜利，疲惫不堪的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欢呼，简单地吃了些早餐。由于洪水来临，群众大部分已经转移，食物很难筹措，道路被毁，运送给养的车上不来。记忆中的早餐是，每人一袋榨菜，两个有些霉点的馒头，就是这样的食物也不能完全保证。短暂休整后，部队又接到指令，库里泡水库出现险情，随之火速驰援……

　　长镜头之二：大战库里泡水库。时间：1998年8月20日。为确保库里泡水库向松花江泄洪，多兵种部队在此集结，进行了一场为期4天的大会战。

　　我们战线的长度是1.5公里，任务是加高加固堤坝1.5米。战士们扛运着沙袋喊着口号，一次次地朝大坝冲去，个个如猛虎一般。为了防止管涌，水下面的堤坝要用五彩布进行遮挡，然后再用沙袋进行加固，这就需要潜入水中进行操作。很快，由分队长带头组成的10人左右的党员突击队率先跳入湍急的水流。有的打桩，有的潜水，用沙袋加固堤坝。8月下旬，水库里的水已有些发凉，时间久了，水里的官兵嘴唇开始发紫，体力消耗极大。天公也不作美，狂风夹杂着暴雨，劈头盖脸地挑衅着每名参战官兵。全体参战官兵没有被吓倒，战友们斗志昂扬，以军人钢铁般的意志，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防线。这样的战斗持续了4天4夜，最终修筑完成长1.5公里，高1.5米的堤坝，圆满完成作战任务，库里泡水库之战又告大捷。

　　长镜头之三：肇大公路保卫战。时间：1998年8月29日。部队接到指令，肇源县境内松花江子堤多处渗水，我部奉命转战肇源县头台镇。为确保大庆至肇源的唯一公路——肇大公路，也是大庆和肇源生命线的畅通，第三次规模较大的战斗在这里打响。

　　战斗已经持续进行了半个月的时间，战友们体力已严重透支。衣服和鞋子坏的也不像样子了，后来经过军需部门筹措，运来一大批军需物资，战友们的衣服和鞋子才得以更换。肇大公路保卫战，我们分队的任务仍然是加固堤坝，防止大坝渗水和管涌。面对汹涌的洪水，我们面临的难题竟然是缺水。道路损毁，车辆无法通行，给养运不上来，随身携带的一壶水一口气就喝光了。口渴难忍的战友们，就趴到江边喝浑浊的江水。那情景有点像当年的上甘岭战役。虽然时令已至8月底，但中午的“秋老虎”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和已疲惫不堪的战友。即使是在烈日的暴晒下，能在大堤上短暂躺歇片刻，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种奢侈。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战友们仍然继续发扬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精神，坚持，坚持，再坚持，继续将第三次战斗进行到底，最终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截止到9月11日，大庆保卫战最终以3次战斗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我亲爱的战友们，在和滔天的洪水经历过殊死的搏斗之后，终于迎来了胜利凯旋的时刻。

　　时间定格在1998年9月12日，大庆胜利了，哈尔滨胜利了，黑龙江胜利了！部队奉命撤退。车队经过哈尔滨，哈尔滨整座城市都沸腾了。高大的凯旋门早已搭起，街道两旁站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父老乡亲。到处是鲜花，到处是攒动的人群。虽然有警察维持秩序，但实在难以阻挡热情汹涌的人潮，父老乡亲们有的捧着鲜花，有的拿来自己家的鸡蛋、水果，全然不顾警察的阻拦，把自己的礼物和对子弟兵的情感都抛给了经过的每辆军车。有的小学生竟登上军车，亲手将自己的红领巾系到战友们的脖子上，有的老乡拉住战友们的手泪流满面，久久不肯松开。刹时，哭声、笑声、欢呼声、欢迎的奏乐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汽车的喇叭声交织在一起，久久在城市上空回荡。车队不时被热情的人群包围，只能是走走停停地行进，几公里的车程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

　　再见了，人民子弟兵，再见了最可爱的人，你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了我们的生命，保卫了我们的家园，你们将永远载入史册，你们将永远记在我们心里。再见了，大庆，再见了哈尔滨，人民子弟兵是属于人民的，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我们，哪怕让我们付出生命，我们也无怨无悔！

　　历时27天的大庆保卫战胜利结束了。我们只是伟大的抗洪战争中的一小部分，有许多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抗洪一线。作为幸存者，我们感到幸运，也感到骄傲和自豪。难忘“98”，难忘军人情怀！

　　值此“八一”到来之际，向参加“98”抗洪的勇士致敬！向曾经在部队战斗过和已经转业退伍的军人们致敬！

　　时隔18年，凭着自己的记忆，粗枝大叶地写下了当年的历程，难免有疏漏之处，还望各位战友和各位读者批评指正，不胜感激！

　　附：98大庆抗洪作战分队人员名单

　　隋云敏、张德舟、王林太、周长宝、李铁军、刘国军、李连强、徐铁军、赵奇、姚继明、王卫东、邓光军、田夺、于洋、王建波、秦兆亮、焦跃辉、马春博、王康、李伟、赵峰、王金峰、吴兴国、赵长英、蒋鹏飞、程占鹏、张立国、张强、于成、肖平武、孙立微、金磊、桂金剑、吴艳斌、刘磊、任庆东、王强、李振兴、刘请江、王东日、于志新、高伊朗、唐德超、周晚秋、钟南火、马跃、赵雪峰、张小峰、赫英军、王龙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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