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线天堂
——怀念大伯
文化信使/王培馥 编辑/雅贤
大伯是先生父亲的大哥,是我的大爷公公。他是在先生和我婚后第8年,被公公背着送家里来的。那年,他71岁,先生33岁。
没嫁到婆家前,就听说这个大伯“缺心眼儿”,没成家,能干、有劲,跟公婆一起生活。
我第一次去婆家见公婆的时候,特意给大伯送去一件礼物——我亲手给大伯织的毛衣。十九世纪初,手织毛衣是最时尚的爱心表达,也是最有温度的礼物。这可是当时我爱人都没有的待遇。
早就听爱人说起过,他念书的时候,家人并不愿意。可大伯是极力赞成并支持的,并时常偷偷给他塞钱。大伯身体好,农活之余总去给人帮忙,挣点儿零花钱。他把这些零花钱攒着,都给了他的大侄子——我的爱人。由此,我对大伯怀着更深一层的感激和敬重。
嫁过来后,大伯时常给我们挑来他从山上砍来的干柴,生怕我们冻着。也时常给我们拿来一些自己亲手种的各种蔬菜。我和爱人都各自住单位,每礼拜才回家聚一次。每次回来,大伯都要张罗包饺子,并提前把我们的火炕烧得热热乎乎的。
大伯与我生父同岁,都属马,性格也有些类似——善良、脾气急躁。公婆每次与大伯拌嘴,我们总会偏向大伯,大伯也格外喜欢大侄子。曾偷着问爱人,是否愿意过继给他做儿子?我们不好回答,管他叫“爸” ?婆婆那里怎么叫?其实我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生父一样看待。生父与我情深缘浅,多年前,在我高考前两天突发脑出血去世了,我没来得及送他,这让我的愧疚一直难以释怀。于是,与之同龄、同秉性的大伯,就成了我愧疚灵魂的安慰剂。
大伯喝酒,抽烟,我们就时常带回一些好看的酒壶,买些他喜欢喝的酒。还有精致的大烟袋锅以及老汉烟丝等送他,他都很欢喜接收。
大伯是闲不住的人,平时没啥爱好,没事儿老去上山打柴。他打的干柴堆成垛。家里用不过来,就送邻里送亲友。平时只要谁家有事他都会去帮忙,从不吝惜出力气。还时常把家里好吃的拿出来分给外面的孩子。我们孝敬给他的糕点他从来不吃,而是偷偷拿去给贫困的乡亲,因此也老被公婆骂他“缺心眼儿”。
村北有位孤寡老人,大伯时常给他送柴担水,帮他去集市买东西。村南有家弱智残疾人,大伯也时常去看看人家生活上都缺点儿啥不。他还时常提醒爱人给这些人看病时,能少要点儿就少要点儿,也算行善积德了,对穷人更应该多些耐心、爱心。给人看病,对穷人富人一样看待。
爱人听大伯的话,救死扶伤一丝不苟,和蔼可亲穷富一样。因此获得了医德、医技好评。
大伯时常跟村人夸赞我孝顺,善良,也时常提醒我跟邻里乡亲处好关系,能帮就帮人一把。
我也听大伯的,邻里乡亲相处都很和睦。那年选举,我以高票胜出,我知道,这是大伯教会我的,大伯对他人的舍得,让我和爱人学会了做人的道理。
通过长时间的接触,我一点儿也没觉得大伯“缺心眼儿”,反倒更敬佩大伯的大智若愚。他虽然没读过书,却懂得对别人舍得力气,舍得钱财,舍得功夫。无言付出中,让我们懂得了善良是做人最美的德行,也懂得了在纷繁复杂的尘世里如何做人的真谛。
所以,当大伯生病即将瘫痪,被公公送到我家里时,我欣然接受——就像迎接菩萨。
当时,大伯因病已经半个身子不好使,生活基本无法自理。公婆每天要下地劳作,没有时间照顾他。公公就把他背到我家住,方便输液和照顾。爱人开私家诊所,性子柔和,擅长心脑疾病诊治和康复,也适合照顾老人。我当时在村委会做妇女主任,于情于理,都该我们照顾。
到我家后,我们尽量给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大伯做可口的饭菜,每天喂他吃下。我和先生搀扶他走路,锻炼,先生还抽空帮大伯做康复训练……
许是上苍受到了感动,半个多月后,老人逐渐能自己站起来了,左腿能迈步了。不久,他的左手也能拿起东西了,这让我们很高兴!我们跟大伯商量,是否可以在我家久住,我们给他养老送终。大伯一生未娶,只身一人孤苦伶仃,之前跟公婆一起生活。现在,公婆年龄也大了,生活条件又不好,婆婆性格偏执,大伯脾气又急躁。想来想去,在我这里养老应该是最适合的。
可大伯不依,他说,他已经好了,他还能帮他的弟弟(我的公公)种地,放羊。还找出诸如公公这一辈子都没干过农活儿,怕不会自己种地,不能砍柴等等借口。最最主要的是,他怕村人议论弟媳忘恩负义。
先生只好跟他父母商量。父母同意大伯归我们养老送终,但有一条件,就是不许提财产。
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孤苦一人的大伯,还藏着一笔“巨资”,一坛子“袁大头”(银元)。
二十一世纪初,大洋价值不菲。一坛子究竟多少,除了大伯谁都不知道。公公只知道公公的母亲临终前把一坛子大洋给了哥哥,怕这个憨憨傻傻的大儿子老无所依。据说大伯的几个同村姑表弟都在场见证,那大洋就是给大伯养老用的。
不说财产还好,一提起这些情况必然要复杂得多,因为公婆有三个儿子,况且,自大伯跟公婆一起生活后,所有财产,包括大洋和房子就都给了公婆。
先生和两位老人商量,可以不提财产,大伯若干大洋和房子留给公婆。我们给大伯养老送终,公婆干不动以后,由其他两个兄弟赡养。公婆坚决不同意。明确告诉我们,当初不愿意供先生读书,就是怕将来养老时分配不均,其他两兄弟闹意见。还说现在,他们不指望我们养老,他们老了干不动的时候,不麻烦我们哥仨任何一家,双双喝药自杀。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大伯一心保护弟弟弟妹,怕被人落下话柄,坚持要走,我们终究留不住。我和先生难过地看着他孤单的背影蹒跚着渐渐远去,我的心忽然一颤,泪水悄悄溢满眼眶……
后来,大伯有一次摔倒了,就再也没站起来——大伯瘫痪了。爱人坚持要接老人来我家过,就去背他,大伯摆摆手,艰难地告诉我们,别折腾了,他不想让兄弟被人指脊梁……
多好的老人啊!这个时候还在替别人着想。看着大伯已经浑浊却依然慈善的眼神,我含着泪水说不出话,只能默默的,轻轻的,为他洗脸洗手……
几天后,大伯静静地走了,死在他的老屋。没打扰任何人,没留下任何话。
爱人的爷爷是外地搬迁过来的,大伯也没有其他亲人。可送葬那天,队伍好大,不但有年老的,还有好多的孩子们。村里的大人孩子几乎都到场了,还有好多外村人。送葬队伍一直排到村口。以致过往的路人,纷纷打听是哪个干部家属?后来听说了孤寡老人的事迹后无不唏嘘赞叹……
如今,大伯离开我们十几年了,可在我的心里,他从未走远。
中秋在际,越发怀念大伯。
中秋月夜,仰望又圆又大的月亮,真想连线天堂,热热地问一句:大伯,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