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旧事
文/郑宪宏 编辑/明月
一、喜歌
“来得也不早,来得也不迟,正赶新娘下轿时,新娘下轿贵人搀,两个童子倒红毡,倒地倒,搀地搀,一气搀到洞房前……”刚看了一个农村婚事的小说,儿时结婚的喜歌突然的闯进我的思绪中。
一个农村唱喜歌的老人逐渐清晰明朗起来,他穿透时光的幻墙,甩开迷雾荒芜的光阴藩篱,由远及近地走进我记忆的前沿。他叫刘景发,是家乡大坝村一个老光棍,亦是我们全乡的唯一的喜歌颂唱人。
记忆中,他黝黑的脸庞,嘴角上一个较大的痣,痣上长有两根白色的硬毛,直挺挺地突出在脸庞上。春夏秋冬,他始终都头戴一顶蓝灰色的帽子,肩背一个印有淡黄色“上海”两个字和简单楼房图案的绿色帆布大兜子,兜子早已被油渍点缀修饰得如世界地图。兜子里装着一副竹子做的快板和一个喇叭,这是他吃饭的家伙式。
他说话有点结巴,但唱起喜歌来却出奇的顺畅。
他走村窜庄,遇到有人聚集的地方,他会露出灿烂的微笑,期期艾艾地对大伙说:“啊就,啊就,啊就……我问一下,你们庄今天或近前日子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那啥,那啥……娶媳妇的,打、打发闺女的,请满月的、盖、盖……房子立架的?”
善良的村民便会告诉他,某月某日,谁家有什么喜事。
从记事起,他就很老,并一直未娶,靠唱喜歌谋生。为什么年轻时候未讨到老婆,谁也说不清。
实话讲,那个年代,经济不发达,农村条件落后,农民鲜有进城务工的,男女比例又保持平衡,所以,年如父辈的那些人,很少有打光棍的。
他每到一户有喜事的人家,打着响亮的快板,有节奏的、认真的唱起来,之后,再激情地吹上一段喜庆的喇叭曲。虽然每段喜歌的内容,村民都听过很多遍,但是,大家仍然把目光、笑脸和热情送给刘景发。
吹唱完毕,他一口饮下主人端来的大碗热水,双手接过主人给的赏钱,满口应谢,一套吉利的祝福话旋即再送给主人,他从来没有嫌主人给的赏钱少。有的主人一高兴,用纸包些五花肉和肉丸子,塞进刘景发的绿帆布兜子,他会双手抱拳再次感谢的。
办喜事的人家,如果迟迟不见刘景发来唱喜歌,主人会很着急的,那时,喜歌是农村结婚一道不可或缺的景致。就是图一个热闹和吉利。
不像现在的唱喜歌的,吹几下喇叭,唱几句词,就张口要钱,给少了,还不走,一脸阶级相,有时还说出咒人的话。
现在结婚的人家,也没有人认真听唱喜歌的心态及耐心,都是赶紧把钱随便甩给吹唱人,大都很不耐烦地把人喝斥走。
听母亲说,刘景发是我隔壁邻居肖家二爷亲舅舅的儿子,也就是二爷的亲表弟。肖家二爷共兄弟三个,每次刘景发来我们村唱喜歌,他的另两个亲表哥,二爷的大哥和三弟从来没有请刘景发到家里吃过饭,刘景发每次唱完喜歌都是到二爷家落脚,二爷和二奶从来没有嫌弃过刘景发邋遢和结巴。毕竟在农村传统观念中,唱喜歌的是属于下九流的行当,与要饭的相差无几。
母亲说:“你看,你二爷家的日子就比老大和老三家过得好,俗语有来亲(qie三声),亲(起)来嘛。再一个,穷亲戚登门,都是送福德来了,只不过这人们呀,都看不懂、悟不透啊!”
刘景发为别人认真地唱了一辈子喜歌,从未为自己唱过哪怕一句喜歌。
现在回农村,稍上了年纪的人,提起刘景发,都是满口怀念,表情凝重,意味深远。
不知是对刘景发的怀念,还是对逝去的踏实、熨帖、朴素岁月的留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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