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看夕阳

文化信使/沈德红 编辑/云枫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随时间推移，也许是年纪越来越大的缘故，每当我坐在槐树下，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心里总是感叹着，人与人的缘分，是那样的弥足珍贵，刻骨铭心……

　　——题记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我从城里回来整整一年了。当所有的人问我，以后还回内蒙古吗？我竟然说，不回去了，想在这个山沟安家了。

　　大家都说，这就对了，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我知道大家心里的话。自从嫁到这个山沟，我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二十几年的岁月里，来回调皮，折腾。今年城里，明年乡下，他对我的容忍也到了极限。

　　回想初来的时候，我不吃高粱米和小米，他就把它们都卖了钱，买了大米，白面。我喜欢蒜苔炒肉，他每次出门回来时，手里都拿着把蒜苔。想想吃饭的时候，我不吃肥肉，他总是把肥肉吃了，瘦肉放到我的碗里。给父母杀鸡，会把俩鸡大腿送回家来，叫我自己放几个土豆和豆角炖着吃了。我的性格温顺，倔强，还特别任性。每次生气的时候，我都不做饭，他忙得团团转，做完饭，还得洗毛巾，把脸和手都给我擦了。我记得，女儿一岁多的时候，我和他生气，拒绝给孩子喂奶，自己也不吃不喝。他去商店买的奶粉，回来给孩子吃，还给我做了碗面条，他一会管孩子，一会哄我，忙了一头汗。我总是趁他看不见，笑一阵。其实我早就偷偷地吃饱了，把孩子喂饱了，就故意折腾他。就是到了他特别生气的时候，他也不会对我动手。

　　记得一年要过春节的时候，我俩为了一张画贴在炕头还是炕稍的墙上争执起来。我一直坚持我的观点，他看说不过我，就去外屋拿起个小菜板要打我。那会儿，我的双胞胎小叔子，就藏在我家门后，看他三哥怎么收拾我。可他把菜板举过头顶，还是放下了，把我一把拽到地下。我心想，完了，肯定拳打脚踢，我就把我的长发都散开，大哭起来。婆婆听到后跑过来，看我披头散发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拿起烧火棍就打他。他抱着头说，我没打她，没打她，她的头发都成那样了，婆婆不信。他挨打时，俩小叔子乐出了声，说我三哥没打我三嫂子。婆婆心疼儿子，狠狠瞪了我一眼，气哼哼地走了。过后，我俩小叔说我太坏，让他三哥白挨顿打，我说，我才不管，那是他惹我了，对吧？

　　还有一次，一家人在一起喝茶聊天，他为了摆架子，让我一杯一杯地给他倒水。到最后我烦了，拒绝给他服务。他就把茶水向我倒过来，茶杯里有一点点水，凑巧倒在了我的眼睛里。因为有茶叶沫，我感觉眼睛疼，就拿起扫炕笤帚打他一下，战争就此开始。他拿茶杯打我胳膊一下，其实他当时在笑。我却大怒，就使劲抡那个笤帚打他。我5岁的女儿，6岁的小姑子，2岁的侄子，都是我平时用饺子、包子、馅饼喂下的“帮手”，一起上来拉偏架。他一看就笑得站不住，我就势连着打他的屁股十几下，然后跑到山上看苹果的小屋躲起来了。为啥躲？因为在我扔那把笤帚时，我发现把上套着个废弃的手电筒，所以我知道我惹了祸。

　　晚上，我不敢回去吃饭，他领着3个孩子找回了我。睡觉时，他叫我看看，说屁股特别疼，我才看到，好大一块皮肤都是青黑色。他说，最毒妇人心，我舍不得打你，你舍得打我，他竟然哭了起来……

　　我真有点后悔，我下手太重了！如果他想打我，十个小伙子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3个幼小的孩子，哪能拉得住？

　　他曾是个军人，在他去我村看亲友时，我们有了人生最美的相遇。两年的书来信往，喜结连理。他特别爱干净，也爱起早，夜里也精神，总是把我露在外面的手脚，轻轻地放回被子里。可这些我并不知道。还是内蒙古的老乡来看我，我留她住了几天——她换了地方睡不着觉看到的。她对我说起此事时，大发感慨，说我的命好，说她的爱人对她不好，说到伤心处，还抹开了眼泪。

　　我家里就我一个女儿，从小倍受宠爱。记得有篇文章说“不要娶跟在母亲身后买菜的女子为妻”。也就是说，这样的女子依赖性强，不自立。我就那样，他把我一个人扔下，我就会恐慌，不知所措，会找茬和他打架。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哪一件事不亲自出马？出去办事是特别正常的事情。现在想想，他真的很不容易。

　　我不喜欢这个山沟，我和女儿一直住在城里，在天各一方的日子里，他一天一个电话，我有时候都不接。在我的内心深处，对他有几处不满，甚至于记恨。

　　我自初中毕业，就在纸上胡乱涂抹着文字，做着我的文学梦，我的心里装着一个浪漫、唯美的世界。他和我鸿雁传书，诉说着我们的爱恋。再加上他一米八的个子，穿着漂亮的军装，站在你面前，特别帅气。这些都符合我的浪漫情怀。所以，他没有留到部队，我也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谁不知道，当年，我是多么惹人注目的一个人？！自从嫁给他，来到这个小山沟，对我来说，就是牺牲了我的幸福和前途。这个小山沟太没意思了。一家人，婆婆家儿子多，虽然有满山的苹果树和土地，总是靠天吃饭，条件很苦。

　　女儿三岁时，他的战友来家里做客。半夜的时候，他俩以为我睡着了。他战友问他，当年我替你写情书的事，嫂子知道吗？他得意地说：“不知道。三个老师，一个作家（我母亲，大哥和弟弟都是老师，我爱写作）叫我哄的团团转。”我听了气得七窍生烟，真想起来大骂他一顿，可考虑有他战友在，闹起来不好看，就没有起来戳穿他。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我竟然和一个陌生人通了两年信。我知道他的战友，考大学仅以三分之差落选，他不光钢笔字漂亮，文采也不错。我那颗孤傲、纯洁的心，就是被那些文字降服的。可没想到，我和一个大骗子成了夫妻，我感觉无地自容。他战友走后，我们打了最厉害的一次架。我戳穿他后，用斧子砸碎了我们家的大镜子，满口都是刻薄的话语，大骗子，大骗子地骂他，他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第二天，我要回娘家。他说服不了我，一脚踹向窗户，玻璃把他的脚扎坏，鲜血流了满炕（我家是后炕）我一直头冲墙躺着，不理他。第二天，我就去了乡里坐车。他追到乡上，给我五百元钱，叫我烫头，买衣服。他说，要回家就把自己打扮的漂亮点，不要让爸妈着急上火。还给我买了好多路上用的东西。我留下了钱，把他买的东西，顺着车门口扔了出去。我看他的脚上缠着纱布，一瘸一拐地追赶着班车，我强忍着眼泪把头低下，不去看他。而我心里已经盘算好，扔了他和女儿，从此以后，和他各奔东西，再无瓜葛。

　　我没有回家。那个时候，娘家已经搬到了乌海市，离我家有六千多里地。我回到了赤峰的叔叔家。叔叔是银行主任。因就我一个侄女，从小到大，叔叔都喜欢我、疼爱我，他说我精神状态不好，缺钱说话。我说拿两千块钱先用着，等有了还他。我拿着这两千元钱，把舅舅家、姨妈家、姑姑家走了个遍。其中，在二姑家住的时间最长。现在有点记不清了，当时表哥和表嫂因为啥打架了，表哥把表嫂打的鼻青脸肿，嫂子收拾东西要走，她的女儿抱着她大腿大哭不止。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他，想起了他对我的宠爱，想起了我的女儿，她那甜甜的笑脸，于是我想回家了。我已经出来两个月了。而且所有的亲友都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在找我，疯了似的找我。

　　当他知道我在赤峰后，就去把我接回了家。我刚看到他时，吃了一惊，他很消瘦，精神萎靡。可他啥都没说，回去的路上，仍旧对我照顾有加。在下班车后，需要翻一座山才能到家，他几乎是背着我回去的，我几次想从他的后背挣脱下来，可他就是不让，口里说，你跟着我受罪了，没有车可坐，我就给你当轿车吧。我的眼泪汹涌而下，滴在他被汗水打湿的后背上。

　　到了家，3个孩子正在玩大洗衣盆里的水，看见我都向我跑来。女儿丹丹边哭边问我：“妈妈，奶奶说你不要我了，是吗？你去哪了？咋才回来啊！”我羞愧难当，无言以对。抱着三个孩子，泪如雨下……

　　说实话，我不是个好农民，对农事懂的很少，自结婚以来也没干过多少农活。每到农忙时节，家里总要雇工。我也不是好妻子，因为我啥肉都不吃，做饭做菜也做不好，还拒绝学习怎样去做。在部队时，他是炊事班的，做得一手好菜，家里来客人了，我打下手，他做主厨。所有的人都羡慕我有福气。有时候，细细想想自己，真有点一无是处。我天生胆小，不敢牵马牵牛，可我的妯娌们，哪一个不是赶车、扶犁杖、骑摩托车，满世界跑！有时候我想，如果他娶了当地女人做老婆，他会省好多心，少受很多累，老守田园地陪着他，日子会比现在好多了。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支持他的好女人，我不是那个人。可在他心里，我是他的唯一！

　　我在城里时，他自己做饭，洗衣服，上山干活。回城里的时候，他给我买了金耳环，银手镯，再不就从头给我换到脚，衣服、鞋、头巾都换新的。陪着我在理发店染头，烫发。这些是我最讨厌的事情。衣服我不喜欢，我不愿意在理发店浪费时间。他总是费力不讨好。其实，在我心里最隐秘的地方，我是嫌弃他没文化，不浪漫，不爱好文学，不爱看书，不会说甜言蜜语，不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我希望他领着我去书店，或者买本名著送给我，做生日礼物。可他不知道是真不明白我的心，还是故意的，他特别反对我写作。为此，我对他咋看咋不顺眼，他受尽了我的冷漠。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遗憾自己的心愿没有实现，找了这么个不懂风情的男人。也常常感觉委屈，泪洒枕巾。

　　岁月不饶人，它不管你有多少遗憾，在你还没来得及好好拼搏，好好享受生活的美好时，就慢慢在春去秋来中，走进了人生的秋天。一成不变的，是他对我深深的爱。

　　我是个理性的、慢热型的人，可一但被感动，我会加倍地偿还对方。去年秋天，我突发高烧，咳嗽不止。去医院检查，是肺炎。当时，打了半个月点滴，我很快就好了。可看到别人身边都是爱人陪伴，我却是年近七十的父母陪着我，心里一股无名火袭来，我给他打电话要钱治病，在电话里骂他。其实我知道，在玉米没卖时，哪来的钱？我不听父母的阻拦，就是每天找茬气他，直到他邮寄了两千元钱给我。后来才知道，他为了这两千元，跑了好多家凑的。也就因为这两千元钱，我决定跟他回家了，回到了我经常梦见的小山沟。

　　回来这一年的日子里，他对我恩爱如初，甚至于超过那时的好。他对父母说，不要让她上山劳动，她身体单薄，力气小，在家做饭就好，余下的事情，我来安排。谁对她不好，我就对谁不客气。

　　随着岁月流逝，经历了太多，看到了好多家庭的破碎，我慢慢懂得，一个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爱着你。不论穷富，就算你成为一个黄脸婆，也没有丝毫的嫌弃，爱如初识。至于文学的浪漫情怀，自古以来，文学爱好者，爱畅想更爱幻想。心里那个世界，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幻境。而生活的真实，往往令人大失所望，所以文人多忧郁。我明白了这点，渐渐从梦中醒来，只是把文字当作一个爱好，用它来消磨时间，或者是陶冶情操，对他也逐渐好了起来。他常常痛心地说，可惜了你年轻的时候，很少对我笑过。我说，以后我会加倍偿还你，你不离，我就不弃……

　　日子就像太阳，慢慢地迎来早晨，送走晚霞。 天渐渐地变凉了，坐在外面很冷。我依旧在手机上，击打着我的喜怒哀乐。他反对我上网，反对了这么久，我还是我，他就没有真正地管过我。但是每个月都偷偷地给我交话费，因我常常没有流量，用话费上网。如果今年天不旱，他不出车祸，相信他会给我买电脑的。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还在我身边……

　　他从屋里拿出一件厚衣服给我披上，坐在我的身边。我知道他话不多，尤其从不说甜言蜜语，这是个行动上的巨人，语言上的矮子。他把对我的疼爱都付诸了行动，这是个难得的好男人。

　　我默默地把背靠在他宽厚的背上。看着山边的夕阳，心里吟唱着电视剧《空镜子》的主题曲《浪漫的事》——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我希望你把我放心上。我能想到那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收藏着点点滴滴的欢笑，坐着摇椅慢慢聊，就算我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我耳畔回响着那柔美、动人的旋律，眼前仿佛看见白发苍苍的我，搀着白发苍苍的他，迈着蹒跚的脚步，一起去看夕阳。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满是皱纹的脸上，我们就那样依偎着，看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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