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马
文/鲍国庆 编辑/雅贤
1968年的冬天特别寒冷。那时正值“文革”初期,地区“五七”干校将总部设在我村,好多“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都被弄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当时,这里就有地委最大的“走资派”陈、候、王、彭四位老领导。其中,陈老被安排在高温积肥室劳动,彭老则被安排赶马车。
那年我十四岁,出去玩的时候,曾经到高温积肥室帮陈老推过小推车,也曾坐着彭老的马车感受过惬意。记得彭老的鞭子甩得特别响,俨然就是一个熟练的车把式。他性格开朗,爱和我们聊天,经常给我们介绍一些我们不懂的事情,让我们这些山里娃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点初步认识。所以,我对彭老肃然起敬。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我和往年一样,吃过晚饭穿上新衣,便提着灯笼在村子里与小伙伴们欢天喜地地疯玩起来,因为这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大约晚六点的时候,我们玩到了干校门口,正好遇着彭老手拿绳子从院里跑出来,非常着急的样子,看见我们提灯笼玩,他便大声喊:“小朋友,快帮我去找马,我的驾辕马挣脱缰绳向北边水库山方向跑了。”我立刻招呼一起打灯笼玩的铁牛、常胜、虎强、长岁等小伙伴跟着他就往北跑。村边的地光秃秃的一点草也没有,人们用耙子差不多把草根都搂出来了,所以,这马一定会跑到离村子较远的水库山上,因那里是“封山育林”,到那儿可以有草吃。
上山根本没有路,到处是石头、坎沿、沟坎,彭老年龄又大,走路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摔跟头。为了尽早找到马,我们横向拉开一定距离,以扩大搜索范围。可是到了山顶也没有发现马的踪迹,彭老急的直叹息,我们几位小伙伴都急哭了,他还劝我们别哭,会找到的。这时,我们建议继续往山后找,彭老说:“山后阴坡草少,马去山后的可能性不大,咱们从山顶往回找,这次横向距离别拉的太远,以防漏掉。”果然,在下山途中找到了正低头吃草的这匹马,彭老兴奋地上前搂起马的脖子,迅速套上缰绳,我们几位小伙伴高兴地欢呼起来:找到了!找到了!虽然夜很黑,但借灯笼弱微的光,隐约看见彭老眼里闪着泪花,这泪,既有激动,也有委屈。如果这匹马找不到,对于正在接受改造的“走资派”彭老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
下山时,彭老牵着马走路一瘸一拐,他的腿一定磕破了好多地方。我边走边想:彭老这样的“大官”,为党和人民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工作几十年,甚至有可能在战争年代出生入死,却在“文革”运动中受到这样不公正的待遇,春节都不允许回去与家人团聚,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干校过年,又摊上年夜抹黑找马这样的事情,对他未免太残忍了,而他却能坦然面对,我觉得他的胸怀真是比大海还要宽广。
通过与彭老接触,特别是找马这件事,我深深体会到:彭老做事认真,一丝不苟,不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对党和人民事业高度负责。他是一个正直、善良、敬业、自律、执着的人,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如何做人,怎样做事,坦然面对一切困难和挫折,笑对人生。
下山回到村子,已是夜里十点多钟,小伙伴们陆续回了家,我陪彭老走到干校门口,他看我还在跟着他,就笑着说:“谢谢你,快回家吧,家里人该着急了。”看他的笑,有高兴,有感谢,也有无奈,更有辛酸。我说:“没关系,明天我还要坐你的车呢。”说完,我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等彭老牵马走进院子。看着他的背影,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彭老,你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春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