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四口”之家
文化信使/彭曙辉 编辑/庆会
几次户外行走过的那条路,徒步距离约10公里,顺坡而下后就到了一户农家。几棵大榆树遮蔽着农户的家门口,在我们印象中,那个双扇木门好象从来就没关上过。
每一次徒步走到农户家的时间大约均在上午10点,常常会看到一位有些驼背的干瘦老者站在门前左右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老者每一次看到穿着各种颜色运动装束并背着大包小包的我们陆陆续续地到来,他都显得很惊讶也很欣喜。
今天见面,他又露出了8颗已变黄的牙,张嘴笑着和每个人打着招呼,然后又往下坡的沟里探望着。不一会儿,只见一条小黄狗和一只红毛公鸡慢慢爬上坡向家门口走来。快到家门口时,小狗突然“汪汪”地叫起来,而且声音显得很恐慌。那只大公鸡则瞪着鸡眼,鸡头向前倾着,摆出一副决斗的样子。
老者用一个我们听不懂的口哨声,平静了小黄狗和大公鸡。一切恢复正常后,我这次很认真地同老者拉起了家常。
老大爷今年多大岁数了?我,72了。
身体挺棒的啊。咳,吃好喝好尽量睡好。
家中几口人?老大爷沉思一会儿,左右看看,随口一句,四口。
老伴呢?她呀,闲不住,干活去了。
那两口啥人呀?老大爷低头不语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说一句,刚才那俩,这不已经回家了吗。
啊?我惊讶地看着老大爷,又向院子里瞄了几眼,没有发现那两口。我疑惑,怎么老大爷吞吞吐吐地说的那俩小东西时表情很不自然或者痛痛之状。难道小黄狗和大公鸡或者跟老大爷两口有什么特殊情结?
前边的领队扯着嗓子喊我快跟上队伍,我这才无奈地离开老者。
顺着树丛中弯曲的坡路,我们继续前行。忽然发现一位老大娘挑着一副水桶很吃力的向上走。她见我们连说带笑地走过来,就放下水桶,把扁担靠在一棵树上,自己也靠在一个树上,闭上眼睛,紧闭着嘴巴在那里歇息。
我上前问话,大娘,上边那户是你们家吧?是。你在哪挑的水呀?下边,挺远哪。
这两桶水多沉啊?70多斤吧!
我上前用一只手拎一只水桶,感觉剩下的大半桶水真沉。这时我惊叹,大娘从下边往坡上她家挑这么重的水得需要多大的力气啊。
接着我又问,你老多大岁数了?老大娘稍停顿一会说7,然后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组成个3字。
啊?70多岁老人挑这么重水呀,我有些心疼老大娘。眼前的老大娘头发几乎全成白色,额头上几缕头发因出汗贴在脑门和脸颊旁。她对我的询问回答得没有气力,也没有怨气。
看你家有井啊?井水不够吃,我们四口呢,老头70多了,狗呀鸡呀都得用。
老大娘说的挺慢,挺轻松,特别是说到小狗公鸡时,语调高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很苍老。她眼睛半眯着看我,眼神有些迷离,也有些渴望。
我们越过大娘的两只水桶,走过她挑水的那段路。路弯曲,还有几处缓坡,可想而知她为了70多岁的老伴儿,还有那条小黄狗和大公鸡将是多么艰难地把水挑到家。
这一路我反复回忆门前的老大爷,挑水的老大娘,仗势吠吠的小黄狗以及高傲敢向行人炫耀挑战的大公鸡。我核计着,这回要改变以往徒步不走回头路的规矩,而是原路返回,主要是要详尽了解一下那个四口之家。
快到中午12点时,我们返回这里后,大家在沟下树林里摆开阵势开始野餐。我按着上午10点多钟小黄狗与大公鸡行走的路线一步一步“爬”到老大爷家门前。
准备进院时,迎来的是小黄狗的叫声不断。老大爷从里屋走出来,看见是我,犹豫了一下儿,忙打招呼,来,屋里坐。
我指指那条小黄狗,老大爷明白了,忙喝了一声,小黄狗退到一边,我趁机走进屋。
穿过外屋地,向右拐走进里屋。我向炕上一瞥,老大娘躺在炕头,我猛然想到,一定是上午挑水很累很累的,连我这生人进屋她都没什么反应。
只见那只大公鸡在屋子紧里边一个方桌下站立着,歪着个脑袋瞪着鸡眼看着我。我低头回避鸡的眼神,腿下有什么东西绊着,原来小黄狗一直绕在两腿之间。
大爷让我坐在方桌旁,这时大公鸡溜达出来抬头挺胸高傲地走出里屋,看来根本没把我这个客人当回事。
我把带来的一个大猪蹄和几个鸡翅再加半瓶白酒放在炕上。来吃点,我的心意。
老大爷说,多少年不喝酒了。我左右看看屋子摆设简单但很干净,在农村算是不富裕户。我叹口气说,我们就认吃认喝的,哪知道你们这么困难啊。
我们不困难。说到这老大爷迷糊上了眼睛,沉思好半天。政府给救济的钱不少,公社让搬到镇里边去,我们不去。说完,看看躺在炕头的老大娘。
我感觉老大爷有什么事情不愿意说,老大娘在炕上一直沉默着。听老大爷说搬家的事,她蹭地坐起来。不搬,不搬,我在这等儿子回来呢。说完嗓子眼哽咽一下,哭丧着音调,我儿子回来该找不着家了。说完放开嗓子哭起来。
我被眼前这一刻惊住了,原本没有准备一下出了这情况。老大爷低着头,顺着鼻尖流水一滴一滴的。我想这两位老人心里有着多少伤心的事啊。我一时不知怎样才能收这个场,让他俩平静下来。
大爷,大娘,我们这些人是户外运动的,也是社会公益团队的,专门帮助有困难的人。
大娘一听,慢慢蹭着下了炕,边穿鞋边说,好,好,帮我把儿子找回来。说完脚下的鞋拖拖拉拉的走出里屋。
老大爷慢慢走到炕沿,抬屁股坐上去,咳,我看你们是有善心的人。我儿子离家快20年了。我们结婚晚,我30多才有儿子。儿子17那年说学习跟不上考不了大学就跟几个外地木匠外出做工,这一去20来年没有音信。我们找了快半拉中国也没找到。报案了,最后法院判是失踪人员。孩子他妈天天扶着门框往小道上看,就盼着儿子突然回家。
这时,老大娘回到里屋,听老头说儿子的事,扯着嗓子说,我儿子一定能回来,他还有爸爸妈妈,都老了,他得回来养老啊。说完又大声哭起来,那声音好凄惨,好伤感。在沟里野餐的伙伴们有几个凑到门前看看这平静的小屋怎么这么悲伤。
老大爷拉一下我的手,让我坐下开始说他心痛的事。儿子平时贪玩,学习不好。他妈那年有病他没上学伺候一段时间,结果课程就跟不上了。刚入高中他总说没法学了,偷偷跟外地做木匠活的人在一起混。有一天,跟他们走了只留个纸条说是出外挣钱回来给爸妈养老。谁成想这一去没回来,现在生死不知。
一边听着老大爷抽泣地说,我的心在一个劲地颤抖,原来两位老人天天承受着这么大的悲伤啊!
我马上转个话题,生活没问题吧?政府给救济,乡里给盖了房,老太婆死活不搬,她说要在这等着儿子回来。快20年了,我们守着这个院子和这几间房子过,等着儿子。
我突然想起小黄狗和大公鸡为啥要排进家里的四口,我悄声地问一句。老大爷长长地叹一口气,我们儿子属鸡的,在家愿意养小狗,所以,他妈就养鸡养狗,说是看见牠们就是看见了儿子。这狗和鸡都换好几茬了,儿子也没回来。老大爷说到这时又抽泣起来。
我眼窝也发热,眼泪滚动着。两位70多岁的老人,只为一份盼儿还家的执着与坚守,太感人。这时,在沟里聚餐的伙伴们纷纷进屋里,听着他们的故事,感受着人间真情。有几个女同志也跟着感伤落泪。
见此情景,我左右看一遍,说,大爷大娘,今天我们都来了,看这些都是你们的儿女,我们都愿意当你们的儿女。
大爷一听忙双手作揖,好啊好啊。我寻找老大娘没在屋里,走出里屋看见老大娘正倚在大门隔着树丛向远方看着。她心里有儿子的身影,就坚信一定能回到自己身边。大家走出屋子,围在大娘身边好久,直陪伴着大娘的眼睛看得累累的。
我建议,一是跟两位老人照个相,把屋子院子连同小黄狗大公鸡都照进来。二是每周到这里搞一次聚会,作为我们重点扶助人家,献爱心,交朋友,帮助老人走出心理阴影。
大爷,大娘,这里今后就是我们的家,你们就是我们的亲人。
这时,小黄狗汪汪地叫起来,而且越叫声音越大。它似乎也懂了我们的心情,高兴地表示欢迎。而那只大公鸡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溜走了。也许到沟下大家野餐的地方捡点吃的,也许藏在角落里偷偷哭泣,也许完成了接替前任公鸡的任务而远走他乡,也许去追随老大爷的儿子去挣没有结局的养老钱了。公鸡真的走了。
下午的阳光从西边射进农家小院,在没有遮拦的院内,一群城里的户外人围着两位农村老人不愿分开。从此,这里已不再是四口之家,而是一个不固定人数的大家庭,温暖的众口之家。
[责任编辑:雅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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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曙辉,笔名:杂家窝铺,毕业于辽宁大学历史专业、中央党校党政班。《今日朝阳网》文化信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理事、北票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北票市摄影家协会顾问,北票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团成员。现任市档案局长、档案馆长 。近30年来,文学作品、新闻作品先后刊登在《人民日报》《新华社内刊》《辽宁日报》《辽宁农民报》《辽宁广播电视台》《中国铁路文艺》《辽西文学》《作家天地》《燕都晨报》《朝阳日报》《朝阳美丽乡村散文集》等报刊杂志,部分作品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