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阳网】老兵老田(孙庆丰)

摘要:  军校毕业,我被分到北方的一个雷达站当司务长,拖着沉重的行李走进连队,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老田,因为他目标庞大,一个人占据了两个人的空间。

老兵老田

文/孙庆丰  编辑/雅贤

  军校毕业,我被分到北方的一个雷达站当司务长,拖着沉重的行李走进连队,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老田,因为他目标庞大,一个人占据了两个人的空间。

  老田是93年的兵,山西人,说话带着一腔陈醋味。春夏负责种菜,秋冬回油机班。按兵龄来论我叫他田班长,他却嘻嘻哈哈地说“‘你是干部我是兵,这种叫法拎不清’,你就叫我老田吧”。我和他开玩笑:我原来还以为你是炊事班长呢,从你的身上就能看出咱们连队伙食的好坏。他又模仿三句半的腔调:“伙食好坏与酸甜,哪个最有发言权?老田!”就是这样,老田整天嘻嘻哈哈,没见他有过愁容,这时我才真正了解“心宽体胖”这个词语的经典之处。

  看外表,听说话,老田都是个粗人,但侍弄起菜地来,却是一点都不马虎。像整理内务一样侍弄菜地,像叠被子一样折棱抠角,打池梗的时候都是拉起线来打,打完之后又左看,右看,跑到雷达阵地上从高处往下看,不齐整的地方就翻了重修。直到满意才肯罢休。八一过后,秋黄瓜要上架了,我和老田一起架竹竿,插完之后正打算休息一会儿,老田突然双手提臂,以标准的跑步姿势跑到地头,大嗓门地下达了一个“向前对正”的口令,俨然带兵班长的气势。对于稍有偏差的竹竿,老田就毫不客气地扳正,就像是纠正一个新兵的痼僻动作,弄得我还以为他没过够当班长的滋味。后来习惯了,才知道这正是老田独特的嘻嘻哈哈里的一份严格、一个标准。其他的菜地也是一样,横看、竖看、斜看都是一条直线,就像国庆阅兵时的队伍,在菜地里,老田把自己看成了阅兵总指挥。种菜时更讲究:高的玉米,矮的花生,红的辣椒,紫的茄子,样样都要考虑,合理安排,上级领导来检查,说老田啊,你这不单单是菜地啊,还是个花园。老田还是那么嘻嘻哈哈,说这个菜田我弄不好,那我这个“老田”不是白叫了。

  因为老田的说说笑笑,一开始我就认为老田在家一定是养尊处优,无所顾忌,但后来,在别人口里听说了关于老田的一些事,才知道老田豁达的笑容背后的辛酸往事。

  老田刚入伍那会儿,的确家庭条件很好,父亲是工会主席,在老田转了志愿兵之后,还是每个月200块钱打到老田的银行卡里。可没多久,老田的父亲在医院里检查出得了肺癌,而且是晚期!连队给他请了假让他回家。见了父亲,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汉子潸然泪下,父亲说别治了,没用。他就不相信父亲会这样容易地离他而去,带着父亲去市里,跑省城,医生的话和父亲的是一样的:回家吧,该吃点啥吃点啥。没有敢留的。老田还是不信,四处打听,听说省城一家医院有个意大利的医生医术高明,他就连夜赶过去,在医院的走廊里一蹲就是半宿,上班的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了金发碧眼的医生,老田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医生的脚下:救救我的父亲,救救我的父亲……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多少人驻足看着穿着黄胶鞋、一身迷彩服的孝顺儿子。

  老田的父亲终于住进了医院,可一天四千多的医疗费让老田一筹莫展,连队的战友凑了几千送来了,但对于这个昂贵的医疗费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老田后来背着父亲回了一趟家,卖了家里所有的家具,后来,又卖了仅仅住了两年的两层楼房……但所有的努力最终还是没有挽留住老田父亲的生命。乡亲们私下说:“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这孩子恐怕娶媳妇都没指望了”。父亲走了,房子卖了,母亲现在连个住处都没有,怎么办?老田心里一片茫然。没有出路,老田就打算先把母亲带到连队再说。在老田扛着仅有的家当、扶着母亲去火车站的路上,老田遇见了父亲住院时在医院实习的闫丽花,闫丽花关切地询问了娘俩的情况,临走时要走了老田的地址和电话。

  就在回到连队没多久,老田收到了闫丽花写来的信:“……真心地希望你能够面对苦难振作起来,父亲走了,但你还有母亲,她老人家更需要你的照顾,我想你的父亲也不希望看到你一蹶不振的样子。”老田文化不高,也没心情写信,索性给闫丽花拨了电话,后来,他们的通话次数多了起来,但每次都是简短的几句,从中,老田却感觉到了一份特殊的情感。在后来老田给我讲述这段经历的时候,他说我的求爱方式很直接:我对她说我的底细你最了解,你要是感觉行,那咱们就结婚吧!电话的那头没有回音。

  一周之后,闫丽花从家里来到连队,在连队里和老田举办了最为简单的婚礼。没有亲戚邻居的祝福,却有战友兄弟的祝愿;没有丰厚的贺礼和嫁妆,却有战友们用火热的爱心置办的八桌酒席。那晚,是老田他们夫妻二人,也是全连官兵最开心最快乐的一个夜晚。老兵们知道老田苦难的经历,庆贺之余说话时保持一份谨慎。新兵不懂,硬是拉着嫂子让她讲爱情经历。没办法,闫丽花站到了中间:“说句实在的,我和老田的这桩婚事,家里没一个同意的。我是大学毕业,老田高中还没读完;我在医院有个正式的工作,老田复员后还得重新开始……来这之前,我母亲哭着拉着我的手:孩子,你真的非得要嫁个连房子都没有的穷当兵的吗?的确,老田的条件不好,但我在他为了救父亲在医院的大厅里跪在医生面前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他就是我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一席话,连队的饭堂里掌声雷动,伴着最为真诚的掌声和连队官兵的行行热泪,为了老田苦难的经历,更为了这份并不浪漫的爱情。

  我到连队的时候,老田的女儿小宇鑫已经两岁,和妈妈来队里探亲的日子,整天骑着老田给买的摩托车到处跑着,在连队里“叔叔、叔叔”地喊着,成为军营里的一朵小花,一道风景。那年,老田这个三级士官已经到了服役的最后期限,要离开部队了,他说只希望自己走时不是默默地离开,能像入伍时一样放上几挂鞭炮,戴着大红花走。我说老田啊,我理解,到时我送你!生活对不住你,但你对得住生活。老田说司务长你说错了,生活对得住我,我也对得住生活,你放心,脱了军装,我还是一名老兵,我更要走好接下来的路!

  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我调离了那个雷达站,走的时候,连里没有值班的兄弟们送我到车站。老田都没有话,一路走在最后默默地帮我提着迷彩包,临上车了,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然后迅速转身离开,我的手臂上,留下一滴滚烫的液体。多少年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拥抱,暖暖的、软软的却让人无法挣脱的拥抱,夹带着柴油味道的拥抱……

  又到了毕业分配的季节,算起来离开老连队已经整整12年。不知道老连队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听说老田当年年底就复员了,我没能兑现去送老田的诺言。不知道老田现在过得好不好,只是很多次,梦见老连队那畦整齐的菜地,梦见胖胖的老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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