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魂
文/姚玉民
去年秋天,受人之托由我牵线搭桥,将家乡河滩上的一片柳林卖给了一位个体伐木者。据说,这些树木砍伐后是要运往一家煤矿做坑木的。同时,村里得到的几万元补偿将用于修复年久失修的水利设施。村里和伐木人在经济上各得其所,这一片树林也算树尽其材了。村长和伐木者都认为我做了一件好事,说了些感激的话。作为一个经济工作者,我也觉得这件事的确不坏,买卖公平,价格合格,人尽其心,物尽其用嘛!但是,作为一个自然的爱好者,我心中却另有隐衷。这一片郁郁葱葱的柳树,在家乡的河滩上已经生长了三十多年,这其中的绝大部分正是三十多年前我和小伙伴们带着红领巾栽下的。那时,我们少先队的活动基地选在了这片黄沙漫漫、荒草萋萋的河滩上。我们挖来堤畔土,舀上凌河水,和着青春的汗水和热情植下了这一片希望的丛林。当然,那时节,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美丽的树木未来的命运将会由我来安排,并且是去那黑洞洞的矿井里服苦役。但是无论如何,在栽植下这些树木的同时,我精神上的根也不知不觉的深扎在这片河滩上。滔滔的凌河水流走了三十年的岁月,这片昔日纤弱稚嫩的小柳树已长成了大碗口粗,有的已经显出老态。由于河滩的荒瘠和风沙的侵袭,树木生长的十分艰难,而在那斑驳的老树干上,让我这个年近不惑的人依稀读到了生命的坎坷和岁月的沧桑。虽然它们长得不快,而且也不太成才,理智地说,如果从经济的角度上衡量它的价值,去做坑木也是不委屈的。但是,它们毕竟是与我在故乡的土地上共同生长了三十年,而且,对一个已离开故乡许多年的游子,它已经构成了一道永难泯灭的风景。无论在异乡求学的几年里还是蜗居于闹市的十几年中,三十来年,乡情愈浓,思乡愈切,梦里的乡情总是很具体,那里留下许多少年生活的印痕,让我割舍不下。
介于这种复杂的心情,伐树那天,我没有到现场。我实在不愿亲眼看到经济的斧刃、利益的锯条对神圣的自然生命这种理直气壮的砍伐。可是,村长却派人来接我,并说:事情办完了双方要吃顿饭,让我无论如何参加。我怎么有心情去吃饭呢?但刹那间,我还是决定去看一眼。我赶到伐木现场时,已是傍晚时分。青龙山上的夕阳把那几缕余晖慷慨的投向凌河大堤,似乎有意为我照见这片伐过的林地,凌河水无语东流,似乎在为这些美丽生命的夭折而饮泣哀伤。树干已经运走了,树枝也让附近的村民抢光。寂寞的河滩上,唯留下白沙沙齐整的一片树桩,宛如一片排列整齐的坟地!未待我说出这一比喻,我的老同学村长却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你看,多么像烈士陵园的一片墓碑呀!此刻,我惊叹他有如此贴切和精到的发现!是呀!我就是来凭吊这片墓地的。伫立河堤上,我禁不住黯然神伤,静默地哀悼着,无语静默竟有一刻钟。村长说:走吧,马上要开饭。他大概也受了感染,语调低沉了许多。我想:我们应有同样的感受呀!转回身来,我问他,这些树桩留在这里吧?他说:那怎么行,要发动人马上挖走,明年好栽些新树。听了这句话,心中有些释然。
由此,在我的心中,昔日故乡那一道美丽的风景,就换成了一个悲壮的境界。一个冬天,我一直用我的心灵祭奠着那一片树桩的墓碑,也一直想写出一些感受,从而了却心中的悲伤情结:心重笔轻一直未能成篇。直到今年晚春的一个早晨,我又赶到了那片河滩地,想看看是否新栽了幼树。出乎意料,不知为什么那一片木桩依然还在,但那景象竟使我为之一振,心情也豁然开朗。去年秋天我记忆中的一片树的坟地,又奇迹般的幻化成了新的丛林。从而,我一直想写的那片祭文,也变成了一片树之魂的礼赞:
我看到,在每一个树桩旁,竟生长出十分旺盛的绿色枝条,一丛丛、一簇簇,充满生命和活力。这丛丛簇簇生命的新枝,又重新装饰了寂寞的河滩,映衬着清澈的河水,似乎向人们诉说着生命的强烈愿望,宣泄着发展的顽强动机。啊!我的悲伤情调从而一扫而光。树桩,更准确的说是树根,决然不是树的坟茔和树的墓碑。树干虽遭斧锯而夭折,但是树的生命并没有就此结束,树的精神灵魂并没有死。树桩(树根)之不死的精神,对生命的依恋和自信,求发展的强烈愿望,深深地感染和启迪了我。我此时对这一片树桩禁不住肃然起敬了。当然,常识告诉我,树干被锯倒后,尽管再怎样努力,那蓬勃而出的新枝幼条也难以长成栋梁之材了。但那种蓬勃的发展意识,和那种不屈不挠的求生精神却深深地感染和激励着我。
我想到,树木也是很高级的生命体,也许它并不比人低级许多。我们常常说,某某人死了但精神长存,但这话只是说给很少一些人的。而树木之死,灵魂不灭却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区别仅在于,人的精神在头部,而树的灵魂在根里,树干死了,但树根还活着,树的灵魂就在树的根部深蕴着,树根里蕴藏着伟大、深沉、本质的精神。
我喜欢雕塑品,但在众多的塑艺品中,我一直赞叹和欣赏根雕那种独特的神韵和超凡脱俗的风度。那是任何泥雕、石雕以及玉雕都难以比拟的。也许,这正是因为树根中,蕴藏着树木之高尚的献身品格和不屈不挠的生存精神吧!我主观的认为,树是有灵魂的,树之灵魂就蕴含在那盘虬错节的树根里。
由此,我生发了对树根的崇敬和深深的爱意。后来,村里挖掉了那片树桩。我托朋友从中选了几件,经朋友鸿书略加雕饰,放在我的客厅和书房中。有一件酷似神龟,一只大龟背上一只小龟,我们称之为子母龟。大龟神色肃然,步履稳重,小龟怡然自得,憨态可掬。有一件神似大象,昂首前方,在艰难的跋涉。坐在书房里读书,读累了我会停下来与他们做一次灵魂的沟通和交流。每次都让我在精神上受到一些激励和安抚。啊!树之魂,我之魂,悠悠岁月故园心!
[责任编辑:雅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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