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碾道
文/周志军 编辑/赵盼
老家的老房子旁边是一个碾道(就是石碾子),碾子虽然给当块儿的各家公用,但所有权归本家的叫周政的太爷所有,在村里称“幺院碾道”。现在的碾道就剩下一个碾盘,碾盘一面有石块支着,一面斜倒在地上,就像伸懒腰的猫撅着屁股。碾砣滚落在一边,紧挨着碾盘的边,静静的像风烛残年相互厮守的一对老人。碾框早就没了,四周长满杂草,就连生了锈的铁碾脐里都长出了绿苔。
倒退三十年,“幺院碾道”绝对算得上是公共场所,碾道旁边有一棵榆树,枝繁叶茂的。碾道还有个棚,几根竿子支起的架子,上面盖上一领旧炕席,能避避风挡一点小雨。早午晚都有人在碾道驻足,村里的叔叔大爷、婶子大娘居多,聊天的,碾粮食的,抽烟的,纳鞋底的。谁家姑娘订婚,谁家小伙子娶亲,谁家猫睡觉打呼噜,谁家狗咬人不汪汪……都从碾道获得信息,就连两口子打架,受点媳妇气,自认为理不亏的汉子都会扯着脖子喊“到碾道说道说道去”。
小学放学后我们会和大人们“争地盘”,“认学”的孩子拎着书包迅速占领有利地形——碾砣和碾盘面光滑地段,打开本子拿出已不到二寸的铅笔头写作业,头低得离本子很近,一笔一划的把一个字写上一行,粘稠的鼻涕伸出鼻子很长,又恰到好处的收回。不愿学习的孩子书包往炕上一扔,拿一块饽饽,把葱揪成几段,够一小把的,一头蘸上酱拿在手里,匆匆的跑到碾道玩。耐不住饿的伙伴儿以晚上帮助其写作业为条件,换得咬一口饽饽吃几根葱。田字格本子的最后一页,常常被大爷们撕去一条卷旱烟了,孩子们常常拿着半截“门帘子”本回家向父母告状。孩子们多了就在碾盘上下捉迷藏,惹得大人们很烦,尤其是小男孩褪下裤子就在碾盘边上撒尿,每当此时,小屁股上不是挨了纳鞋底大娘的一鞋底,就是听到旱烟头粘在下嘴唇上,正在聊天搓脚丫泥的大爷吆喝,“小崽子,再尿把小鸡鸡割去”,吓得跑得远远的提着裤子对着大爷喊“抓不着、抓不着……”
那年月碾道最忙的有两个季节。一是刚下来秋,因缺粮,把刚刚定浆的苞米劈下,搓完粒到碾子上压,做成新苞米面饽饽,新苞米的皮子是碾不碎的,做出来的饽饽虽然粗糙,但却有新粮食的另外一种甜香。推碾子时大家互相帮忙,先做出来饽饽的人家也会拿一块到碾道让大家尝尝,结论无一例外都是做的好吃。再一个忙的时候就是腊月,腊月里家家“淘米”蒸豆包,那时腊月限电,停电是经常的事,一停电淘的米就不能到“加工厂”(磨面机器)加工了,时间长了米就“发大了”,酸,蒸出的豆包不好吃,家家户户就把米拿到碾道碾,家家淘米的时间都差不多,所以碾道就异常忙碌,起早的和贪黑的都接上了,晚上碾面的就得挂起四方的玻璃灯,里面放上蜡烛,碾一段后,撮起一点拿到灯下看看程度,再用拇指和食指捻捻粗细。那年月蒸豆包是带着年味的,所以人们累并快乐着。用碾子的家数多了就得排号,排号的方式我认为真是民间一个了不起的发明,人不一定在这等,可以用自家的笤帚插在墙上,排出顺序。家家笤帚不一样,不会混的;插笤帚时前边插了几把,顺序就排定了,不会乱的。一家碾完会主动招呼下一家,碾道中才有“扔笤帚占碾子”的真正含义。
纳鞋底的大娘早已作古,搓脚丫泥的大爷如碾砣一样的身材已瘦的像根碾杆,当年流鼻涕的孩子是村里走出碾道的第一个研究生,他公司的米面已送到千家万户,比碾子碾出的细白得多。拿着饽饽和葱酱的孩子们都娶了媳妇,有的孩子都写作业了,但他们再也不到碾道来写了。消亡不等于没落,碾子也碾完了自己的岁月,碾道也载着一个时代停留在小村的记忆里,只有村子里娶媳妇路过碾道时,人们还不忘在碾盘上贴上一块红纸,以求“白虎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