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粘豆包
文化信使/时春华 编辑/素颜
农村人入冬以后的两件大事,一是杀猪,二就是蒸粘豆包。往往蒸粘豆包要比杀猪早得早。
那时候为了吃豆包,一般人家都要种黍子,黍子脱壳就是黄米,黄米分为两种,一种叫做大黄米,比较粘,另一种叫做小黄米,不太粘,种啥吃啥,可要根据自己的喜好。
蒸豆包是一个程序很繁琐的活,首先是淘米。因为黍子是在农村的场院里打的,免不了带着土或是沙粒,淘米是为了去除粘米里的沙粒和土,吃着干净不牙碜。农村的房子,外屋地下一般都是东西相对的两口大锅,在两个大锅里各放上半锅水,把黄米倒进其中的一个锅里浸泡一会,然后用盆子端到另一个锅台上,拿了葫芦做的大水瓢,舀上半瓢米,倾斜着,抖动着手腕,一遍遍用锅里的水往外漂米,最后,那瓢底,就留下了细沙,淘米的女人再用瓢舀点水,麻利地把瓢里的细沙顺着敞开的屋门泼出去,便有好几只鸡叽叽咯咯欢天喜地来吃那星星点点的小小黄米粒。有时候,嫌这么一瓢一瓢地淘着费事,便有利落的女人手法娴熟地,先用手里的大笊篱搅动起大锅里的黄米,在锅里的水打着旋儿转的时候,沿着锅周轻飘飘往外穴米,用这种方法,锅里的水要多,水平面要高出米平面一大拃,到最后锅里剩下不多米了,再用瓢淘。不论那种方法,都要淘上两遍,女人们干活细作,尤其是吃的东西,来不得半点马虎。
淘完的米,是要沥干的,里屋地上,早就放好了一头垫了砖,一头接着地的大炕桌,桌下放了个接水的盆,桌子上放着个大大的用篾子编的席篓,或是早已放好了折子圈,把淘好的米倒进去,沥到半干不太湿了,用手轻轻一撵成粉末了,就可以去磨成面了。现在的豆包面使用机器加工,早些年是要用碾子轧。不是有句话叫拿笤帚占碾子吗?这边大人淘米,那边早指派家里的小孩子到有碾子的人家去占碾子了。要是赶上集中蒸豆包的时候,那墙边就会立着很多笤帚,那就相当于人在排队等候。大人腹部顶着最粗的碾棍,一手把着碾棍,一手扫着、戳着粘米,后面的孩子们低了头,使劲推着大长碾棍,可卖力了。撵轧了的黄米面要经过细箩箩,箩出的细面面才是蒸豆包的粘米面,箩出去的渣子随进下一碾子黄米里,一遍遍箩,一遍遍压,最后剩下的粗茝子就算了,回家和苞米面和在一起,发好了贴饽饽,别有滋味。
发面是个大场面。那时候,家家都要蒸不少豆包,小盆是不顶用的,人们往往用的是家里的地排子缸,就是又粗又矮的那种半大的水缸,或是黄泥烧制的大盆、二盆,一占半铺炕。黄米粘,发的豆包面往往按照一定的比例掺进适量的玉米面或是白高粱米面,配面掺面是要在家里的大笸箩里进行的。用手在大笸箩里把两种面拌匀,再把搅拌好了的面放进缸里或是大盆里。发面和面是个力气活,一般都是家里的爷们上手。女人倒水,男人撸胳膊挽袖子,咬着牙,瞪着眼,流着汗,一是水烫(因为发的面是烫一半,凉一半,就是开水一半,冷水一半),二是面多,当累得满头大汗的男人“啪”一下把手打在光溜溜的面盆上,瘫坐在炕上的时候,这和面的程序就宣告结束了。
炕头上像摆了阵,把那一个个大盆、大缸的盖上秫秸杆的锅盖,上面用厚门帘子或是做的棉门帘子、被子的捂好,这个过程就是发面。面盆里的面像挺着大肚子的妇女鼓胀着顶起了锅盖,面就发了。初次发了的面要再揉揣下去,等二次如此鼓胀着发起来,就要蒸豆包了。因为面酸了就不好吃了。如果赶上半夜面发了,家里人就会把面盆挪到冰凉的炕稍,或是放到地上,等早晨再早早起来蒸豆包,因为蒸豆包一蒸就是一天甚至两天。
农村人虽然文化不高,但是他们很会运用统筹方法。第一回面发的当日,就预备好了豆包里的豆馅。豇豆、小豆,依据家里有的或是自己的喜好在锅里糊好,爱吃甜食的就稍加点糖精。虽是叫做豆包,那豆包的馅子也不一定就是豇豆小豆,为了换口味,也可以包白菜的,酸菜的,冻着的时候很难区别,热上来,一眼就能发现豆馅菜馅的区别,菜的一受热,早趴下去了。
那时候觉得蒸豆包好玩,常常和母亲一起蒸豆包。可把抓块面,揉得圆溜溜的,然后放在手心左右开弓开始拍,拍成薄面片,用匙舀上不散不粘的豆馅,合上面片,用手攥紧,团圆。要是赶上豆包里面憋住了气,就要把手里的豆包稍弄破一点,做个出气口,挤没了气,重新团愣圆溜。因为大人孩子手不一样大,有时候包出的豆包爷爷孙子的好几辈,再加上小孩子馋,常常偷偷把豆馅往嘴里划拉,大人便不用小孩子了。农村乡情淳朴,大家互相帮忙,谁家蒸豆包,一来来半炕帮忙的。终于不干农活了,该猫冬了,娘们们聚在一起,南朝北国,天上地下地东拉西扯,叽叽嘎嘎哄笑着,一会就包出一锅来。主人在外屋也是忙得很,放上大半锅水,把铁的或是秸秆的箅子放在锅里,把秋天就备好了用炮线穿起来的干白菜叶或是苏子叶濡湿,平展展铺在箅子上,这样豆包就不会粘在箅子上了,把豆包一个挨一个(稍有间隙)摆好,摆满了放下秫秸杆的锅盖,锅盖四周用干净的毛巾或是桌布严严实实围起来,以免透气蒸不熟。在我们农村,不熟称为夹生,夹生了就不好了,还得再回锅蒸,这临年傍根的,人们也为了个吉利。
女主人一人看着两灶火,紧忙活。因为先是要用杠旺的木头火烧,让它很快烧开水,蒸出气来,让豆包挺住,然后撤了硬火,用孬一点的秸秆火,文词叫做文火慢烧。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映红了女主人潮热的、幸福的脸庞。一般时候,半个小时足够,豆包就熟了。外屋的热气先是憋闷着,而后一股一股,随着敞开的屋门汹涌而出,这个时候,豆包熟了,该揭锅了。
敞开锅,那黄橙橙的一片就展现在眼前了,匀溜溜的小黄包整齐排列着,让人看着垂涎欲滴。可是渗下去的哈水填满了豆包间的空隙,大人便拿了筷子,扎上几下,水就顺着筷子扎的眼儿流到下面的锅里。锅台上摆上了锅盖,摆上了小铁铲,摆上了半盆凉水。揭豆包了。揭出的豆包先要给帮忙的邻居们尝尝,大家评品一下豆包粘不粘,馅子咋样,比比谁家的更好吃,再就是给扒着锅台守了半天的小馋鬼们尝尝。看母亲揭豆包,是一种享受。干净利落的母亲先是用新炊帚把擦得干干净净的小锅盖儿均匀地掸上水,然后抄起平板的小铁铲,在水盆里蘸一下水,没拿铁铲的另一只手也沾下水,直着铁铲从豆包的间隙下去,四面四下,铁铲一锄,手一拖,豆包就下来了,移放在小锅盖儿上,这回排列的间隙大了很多,放满锅盖,就拿出去,放在背阴处搭好的板子上自然冻着去。直接揭锅放到锅盖上的豆包免不了在切的时候底下成了四方的,有了棱角,要是时间充裕,母亲常常会把铁铲上的豆包放在手里,在盆子里沾下水,团一下再放到锅盖上,这样冻出来的豆包型好看。
东北的冬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拿出去的豆包很快就冻得像石头一样硬,父亲把那些冻好的豆包端进我家的西厢房,在缸沿上一磕锅盖,豆包就下来了,直接装进缸。就这样反反复复,再铺锅,烧火,揭锅,冻豆包,装缸,一直持续到蒸完豆包。
一下子完成了大活,庄户人就轻松了,再做饭就轻巧了,熬点粥,热上豆包,或是放在锅里干煎,一顿饭就解决了。豆包虽然来之不易,但是农村人还是热情大方的,送给没蒸豆包的亲戚朋友一些,不图回报,只是一份朴素的心情。
一般时候,家家户户的豆包都要吃到二月二。冷屋子是天然的冰箱,快吃没了的时候,咋也得留几个放到二月二吃。在我的农村老家,二月二有吃龙头(也就是猪头)吃龙眼,吃龙蛋的习俗,这豆包就当做龙眼或是龙蛋了。豆包蘸着红糖白糖吃,甜甜的,好吃着呢,最好吃的吃法就是在锅里蒸上半大碗荤油,跟荤油蒸在一起的还有红糖,把豆包放在化开了的油糖水里,夹开,灌饱油糖水,吃起来又香又甜。不过,粘米酸胃,不能连顿吃,因为排空时间长,也有些硬,晚上也不宜吃得太多太饱。
城里人原来是十分蔑视乡下人的,管乡下人叫泥腿子,实际上,泥腿子这戏谑的叫法虽然不雅,但是他们有城里人远远不及的朴素;城里人一吓唬孩子就说,你不好好滴,等将来让你顺着垄沟去找豆包。这豆包虽然好吃,但是他们未必找得到,因为他们受不起那个累,泥腿子的勤劳和艰辛可不是说书唱戏,打哈哈凑趣。
黄灿灿的粘豆包,是我们农村祖上传下来的简单却美味的食品,味道独特。如果不是农村的大铁锅,不是纯粹的黄米面,即使加了再好的作料蒸出来的那种被叫做豆包的食品,也是水货,也是赝品,不信你就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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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春华:女,1992年毕业于朝阳市第一师范学校,热爱文学,北票市作家协会、朝阳市作家协会、朝阳散文沙龙、辽宁省辽海散文会员,《北票市报》特聘记者,在《北票市报》有专版《朝花夕拾》,在市报、《川州文艺》、《辽西文学》、《塞外风》、《辽海散文》、《河流》等发表作品150多篇,参加过朝阳《美丽乡村》的采写,文章是《诗韵新村韩古屯》。热爱生活,传播社会正能量,朝阳网络传媒《今日朝阳网》文化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