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黑猫

文/王玉娟  编辑/繁花似锦

（六）

　　黑猫对我也非常友好，她知道我是母亲的女儿，跟它的家庭地位是等同的。它喜欢让我抚摸，也喜欢在我的大腿上睡一会。每次我回娘家来，它都会自觉把热炕头让给我，有时不让，我就武力解决。

　　但我不喜欢它晚上钻被窝的习惯，而且是坚决不容忍。可是母亲能够容忍。就这样养尊处优，没有一点危机感，它的感觉跟我一样迟钝，我以为母亲永远都不会老，永远都忙碌着干活，我不知道母亲会老，觉着母亲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有一只灰色的野猫，经常光顾母亲的小屋。它像个偷盗的贼，贼头贼脑而又机警，反应迅速，跑起来像支离弦的箭。趁母亲浇花的空档，它钻进小屋的后倒厦，心惊胆战偷吃一条鱼，被母亲发现后，它就呜嗷一嗓子，夺路而逃，其实母亲并没有打它骂它。

　　每每这个时候，黑猫会不会像个看客一样，偷偷地笑这只偷鱼的贼，并且不屑地对它说，切，那鱼，生的，没滋味……不过黑猫是不会与贼猫为伍的，它是有家有妈的猫。

（七）

　　在母亲面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儿。母亲永远都觉着我是她的小孩儿。

　　每次回家，坐在热炕头上，我们有说不完的话。母亲抱怨我说不早回几天，给我留的李子都烂了。该到吃饭的时间了，母亲就下地，大多数是吃饺子。

　　母亲总是暗自可怜我，婆家人太多，她的女儿要受多少累。可是平时唠嗑的时候却对我说要多做，孝敬老人，事事忍让。只要是回到家，母亲什么都不让我做，只让我享受。我也是只有回到了母亲身边，才能这样心安理得享受，用不着去琢磨别人怎么想。

　　回去的时候，母亲总是要我把剩下的饺子带走。然后再问我，还要什么？咸鹅蛋？玉米面？南瓜？只要是她有的，都要给我拿着，不拿不行，只有我大包小包拿点儿，母亲才舒坦了许多，目送我骑自行车走远。

（八）

　　我有时想，我连母亲的黑猫都不如。

　　父亲去世后的两年时光，是这只猫时刻陪伴着母亲，而我如何做得到。

　　我们的大家庭，母亲总不肯来住一宿。哥哥们想接母亲去，可母亲舍不得她亲手建造的田园房舍。母亲出来一天，就惦着她的猫，怕它饿着。

　　而我去陪母亲的时光也是有限，最多也就是一宿两宿。母亲觉多，打呼噜，整宿地打。我便整宿地听母亲打呼噜无法入睡。母亲常常说我，年轻轻的，这么好的日子，睡眠不好，吃饱了饭撑的。

　　我是吃饱了撑得睡不着啊。我不愁吃喝，可是我有无尽的烦恼，我脆弱的神经无法参透这个复杂的世界，我的定力距母亲相差十万八千里。

（九）

　　从我记事时起，从未看到过母亲得过什么病。所以就觉着母亲永远都不会得病，所以对母亲一些细微的症状没有放到心上。

　　母亲发病的那天晚上，我正好在家。母亲说右腿麻。我说去医院吧，母亲说黑灯瞎火的，明天白天吧。

　　可是后半夜，母亲又突然呕吐起来，并且整个右边身体不听使唤。母亲对自己感到懊恼，自言自语，这辈子也没坏过谁，怎么两个人都得一样的病？母亲说的是父亲，也是得的脑血栓。我把二哥叫下来，天刚蒙蒙亮，叫了120急救车。

　　看着母亲被抬上担架的那一刻，我有些蒙，母亲得了跟父亲一样的病了，怎么会是这样！我又很清醒，母亲这次是真的病了，母亲也不是铁打的，她需要我们的照顾了。

　　母亲躺在急救车上，对我说，告诉你老婶儿，替我喂猫。

（十）

　　父母亲这一辈人，对子女的爱都在心里，在日常生活中。父亲去世之后，我每次来母亲这，晚上睡觉的时候，母亲都会摸摸我的手，或是握住我的手。母亲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可是我能感受到母亲对我的爱，依恋，还有母亲内心深处的孤单寂寞。

　　现在母亲病了，需要我的照顾了，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照顾好母亲。端屎倒尿，擦脸洗脚，母亲不习惯，着急出汗，她何曾习惯让儿女这样照顾呢。

　　母亲进医院已经五六天，不见有多大起色。晚上，我和大哥跟母亲聊天，聊到小时候的岁月，母亲还说从小也没让我们吃上穿上，特别是大哥结婚的时候，没有钱给大嫂子，现在还一直觉着对不起大嫂……

　　第二天早上，我去单位处理点工作，没想到下午，母亲病情恶化，脑干大面积出血，医院也回天无力了。我赶到医院，母亲已经深度昏迷了。十一点，母亲离开了我们。

　　我第一次抱着母亲的脸，一遍遍的亲吻，我问母亲，为什么，不给我机会，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吗？我的粗心，我的懦弱，我所有的悔恨汇成眼泪的河啊……

（十一）

　　母亲烧五七那天，我和姐姐去母亲的小院取母亲生前的衣服。

　　远远的看到那个院子，我感觉到一种恐惧，因为那个院子里已经没有了母亲的温度了，从心里一直凉到外面。

　　走到那两扇木门前，木门的上方有一个大大的蛛网，足有大锅盖那么大啊，网的中心一只大蜘蛛无比丑陋伏在那里。

　　我和姐姐看着这蛛网，都呆住了。我看了姐姐一眼，姐姐的眼里全是泪，我们无法控制自己，压抑着，抽泣着，任泪水横流。

　　进到院子里来，母亲种的庄稼，牡丹花，架子上的南瓜还是那么旺盛，可是因为母亲不在了，显得有些阴郁。

　　我们正在屋里整理衣服，忽然，母亲的黑猫在窗户洞口钻了进来。它有些瘦了，身上粘着一些玉米花子。它在炕上走了几个来回，冲我们喵喵地叫着。各屋巡视了一遍，没看到想念的人，刚进来时的兴奋劲儿没有了，一会的功夫，又钻进了玉米地。

　　二哥说，把这只黑猫抱到他们家，可是它不肯在那，跑下来，守着母亲的家，它是等母亲回来。

　　母亲这只心爱的黑猫，已经变成了一只野猫，它已经学会了怎样独立生活……

　　母亲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们都要学会坚强。

[责任编辑：雅贤]

【本网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