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状
文/孙仲兴 编辑/明月
奖状,一般来讲,就是一张纸。在今天,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无足轻重,可是在我的心中,它是我美好童年的唯一念想,是我心中最珍爱的宝贝。
当年,在我居住的小南屋墙上,挂着一个二尺见方的圆镜,中间一个奖字,下面一小行红字,端正的仿宋体清清楚楚写着“辽宁省少儿歌咏比赛”的字样。这面圆镜子是我七岁那年参加辽宁省少儿歌咏大赛获得的奖品,上面还写着我参赛的歌曲名字《美丽的哈瓦那》。
我六岁开始唱歌,北票、朝阳、沈阳的舞台都曾经留下过我的足迹,聆听过我稚嫩的童声。小小的我,因歌得名,不仅在北票南山住宅区小有名气,连一些外地的艺校也找上门来,有的让我去学戏,有的劝我去学歌,但是都被奶奶谢绝了!奶奶说:“戏子那玩艺,我大孙子不能干,咱孙子得上大学,当大官!让他去,过不了我这关,当年,我们家动不动开堂会,到家来唱的戏子被称为下九流,俺大孙子不能干那个。”母亲也舍不得我小小年纪离开家,我的从艺之路被爱我的奶奶和妈妈给截断了,从那以后我也一心向学,和“美丽的哈瓦那”再见了,死了那份唱歌的心!
我刚以不错的成绩考上当时北票最好的初中——骆驼营中学,史无前例的文革,便乱哄哄的闯进我的生活,把我家搅得一团乱麻。我父亲当时在矿工报社任总编,首当其冲成了走资派。一天下午四点多钟,一向早出晚归的爸爸却早早回到家,愁眉不展地躺在北屋的床上。学校已经停课,我天天不用上学,在家混。我发现不对劲,爸爸平日是很晚才回家,饭不热五六回你是见不着他的身影的。今天是怎么了?果然,五点半左右,家里的门被敲的不是好声的响,突然来了一群手拿扎枪,头戴柳帽斗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进屋不由分说从北屋把爸爸揪到房门口,五花大绑,有两个彪形大汉,没头盖脸的挥起用胶皮管做的鞭子朝爸爸打去。我正要上前去,被那帮打手们轰到厨房。小弟那年仅四岁,吓得大哭,母亲紧紧抱着他一声不敢吱,70多岁的奶奶多次要冲出去保护自己的独生子,都被几个打手揪回来,狠狠地推到厨房一角,前门口皮鞭像雨点一样,打在爸爸的身上,却像针一样扎在奶奶的心上。
那帮人一边没头没脑的向爸爸身上抽鞭子,一边厉声喝令爸爸交出电台。可怜的爸爸年轻就参加工作,一心一意干革命,哪有什么电台?这纯粹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那倔强的父亲,被他们打了半个多钟头,就是一声不喊,我想,也许是爸爸以自己的忍泪吞声,让老母,让妻子儿女尽量减少一些痛苦吧?这些打手一边殴打父亲,一边开始抄家。连走廊地板都翻个底朝上,看到我小南屋墙上挂着的圆镜奖状,打手们也不放过,他们上前把镜子拿下来,怪声怪气地喊:“封资修,彻底砸烂!”顺手举起就要往地上砸,我看到此情此景,真急了,它是我美好童年的念想,是我最珍爱的宝贝。我一个箭步冲向前,要把镜子抢回来,没成想,一个戴眼镜的打手,把我打倒在地,那个在小南屋的打手,立刻把圆镜子摔得粉碎,我捡起仅剩半拉奖字的镜片忍不住痛哭起来。
打手们打了我文弱的爸爸,砸了我整洁的家,摔碎了我心爱的圆镜奖状,又捆绑着爸爸在街上游斗,我默默地跟在围着爸爸起哄看热闹的人们的后面,小手里攥着那片带奖字的碎镜片……
父亲被带走了,母亲连夜上北票矿务局找革委会领导,找军代表,却无人过问。在那个法纪被无情践踏的年头,父亲和我们一家人的命运,就像被大雨冲刷的浮萍。
父亲被关在印刷厂的地下室,整整绑在长条凳上打了七天七夜。打手们也怕人们知道他们的凶残,便白天小打,半夜大打出手,还把父亲的眼睛包得严严的再动手打。十天之后,父亲被转押到总机厂群专队里。开始,我和也被群专的张述祺叔叔的儿子张建搭伴,每天给父亲送饭,第三天,我们两个人刚走到住宅区的大墙外,就遇到院外李家的几个孩子(他们是造反派的子女)拦住我,说是要检查,我不肯把饭盒交给他们,他们一帮人就七手八脚,蜂拥而上,把我打得鼻青脸肿,饭和菜,也撒了一地。我挣脱他们,拼命跑回家,看到我被撕碎的衣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母亲抱着我大哭,那年我十三岁。
还好,那些打手,十年之后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让我受伤的心灵得到了一些安慰。
但奖状的美好记忆一直留存在我心里,是我童年时光里最美好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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