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是村庄的图腾(上)
文化信使∕张福艳 编辑∕繁花似锦
图腾是一种信仰,相信自己的身体里留存某个动物或植物的基因,对其充满敬畏,将其作为自己的标记,并相信它能有超自然的神力来保护自己。在许多图腾神话中,有华夏的龙图腾、蒙古人和匈奴的狼图腾、商的玄鸟图腾以及鄂伦春的熊图腾等等。人们总愿意以勇猛的动物来作为自己的图腾标记,以寓示不可侵犯与日益腾达。也有把植物作为图腾崇拜的,菊花、木槿、荞等安静的植物相应成为图腾标志。
我认为一个村庄没有失去古老的传承,是因为根的下扎与物种繁衍。如果用一种植物来标记村庄的升腾梦想,当属白菜最贴切,因为白菜与一个村庄血脉相连。它已经进化得随缘入俗,是寻常百姓餐桌的家常菜,它让人心里有底,冬天没有白菜吃的庄户人家,不算过日子人家。白菜用3个月的时间长成,然后与冬天进行比赛,当冬天已经没有力气的时候,地窖里一定醒着几棵大白菜,村庄的一个冬天与半个春天都会因白菜而鲜亮。在一个村庄,家家户户都留一块地种白菜。作为一种叶菜,尽管白菜的大部分都是水,就像哺育婴儿的乳汁也大部分是水一样,它内含一种生命动力。这样说来,村庄的模样里不但有白菜留下的印记,也成为其灵魂载体,寄托人们的精神向往,因此,白菜应该是一个村庄的图腾。
无论白菜的原始故乡在何方,当白菜和山东人一起闯过山海关在中华大地上生息繁衍时,白菜不在乎此乡与彼乡,因为能安放灵魂的地方就是故乡。白菜的年岁远远超过一些村庄的年岁,比如我的村庄。今年过春节回老家,听村长大哥说,最先来到我们村庄的是赵姓人家,在康熙18年(公元1879年),从山东济南府陈家大院挑担挎篮而来,到他这辈是第12代。还特别强调,先民的来处是墓碑上刻的,辈分是从家谱上排下来的。也就是说,村庄先民是最早闯关东过来的那一批,也就是在清政府屡颁严令禁汉人出关之时,不顾身家性命,多方冒险 “闯”过来的。先民一定不是富户,如果家财万贯几代人受用不尽,怎么能铤而走险呢,寻找幸福需要代价。这一点从居所的名称上也可以推测,他们最多是“一亩地三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农,也许有一两间遮雨挡风的小屋,但绝没有深宅大院,否则他们的住处一定冠上赵姓而不叫陈家大院。关东是满清的龙兴之地,有很多未垦之地,土地才是生命的根基啊,北方的沃野承载着他们的淘金梦。我们不知道先民的模样,在悲壮的谋求生存的迁徙中,一个村庄有了雏形,一个砺志的故事就流传了下来。
为了寻找最后的家园,为了谋得最后的生计,避开人群与闹市,先民一路跋涉寻找安身之所。一路闯关来到辽西鲁努儿虎山脚下,先民的眼睛里有了亮光。 “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正是当年那片处女地的真实写照。一眼望去,地势平坦,这便是脚下生根的地方吗?一镐头刨下去,对着一墩墩马蔺丛下的红瓣土,先人摇了摇头。风餐露宿,一路劳顿,他们还是又往上走了50里路才重新歇脚。割倒一片荒草,土地的原色露出,先民还是用镐探路,拨开残枝碎叶,抓起温润的黄土,攥在手心,又放在胸口。此处虽山川纵横,荆棘丛生,草木下面却是丰腴的土地。先人的担子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一锹泥,燕子衔泥般盖起了房子。拓荒的双手掉了一层又一层老茧,树木杂草被挤到了一边,道路交错,田垅延伸,高粱谷子落地生根。先民在开垦出的最肥的那块地上,掘一眼井,砌成菜园,留给白菜,就这样在还没有人烟的地方升起炊烟。当然了,只有一户人家称不上村庄,后来又来了张王李郑等姓氏。村子里有赵姓与郑姓不通婚的习俗,据说当年郑姓人家没有子嗣,从赵家抱养了儿子,郑赵本是一家。我们张姓祖先是咸丰年间从河北静海迁来,那时村庄已经很有村庄的模样了。这是从爷爷口里听来的,爷爷是从他爷爷的口里听来的,如此代代相传,就找到了村庄的源头。试想,那时的房舍都是散落的,不像现在这样一户连着一户,会因一个墙角发生争执。祖先第一次想扎根的地方叫七道泉子,现在已经大面积开发,地价飙升,基本和市区连在一起了。如果先民把帐蓬支在那里,我们不也是城里人了吗?
其实做了城里人,还需要有一处安放乡愁的地方。朋友的老家在离城不足20里的小村,去年被规划成县城后,他却再也不愿意归乡,不仅是建在光绪年间住了好几代人的祖屋即将被高楼取代。没有了乡间小道的指引,再也找不到童年与少年的家。其实还是先人有远见,村庄像藤一样在大地上延伸,一定跟土地的肥瘦有关。把村庄建成一座城市很容易,怎样实现天人合一,让城市融入大自然正是时下热议,一个既能看得见山看得见水,又能保留历史风情彰显时代特色的村庄,才最适合身心回归。
我们村庄的历史已经300多年,几乎每段与村庄有关的故事里都少不了白菜。想到家家种白菜的村庄,村子里的人立即鲜活起来,无论他们睡在小村的炕上还是已经睡在小村的地下。人在一块土地上挣扎着生存着,也像一棵白菜一样,有地里的人生、窖里的人生、缸里的人生吗?先人们说过百味白菜百味人生。兵荒马乱的年月,四姥爷被绑票,绑匪一边给家人捎信索要赎金,一边把四姥爷秘密转移,最后被囚禁在一个地窖里。他眼睛被蒙着,耳朵灌着蜡,饥饿交加生命垂危时,他颤抖的双手突然摸到了熟悉的白菜。卖了一群绵羊,杀了几口猪,折腾得倾家荡产,终于保住了四姥爷的命。在物以稀为贵的今天,白菜已经是平凡之物,可百菜不如白菜,据说当年慈禧太后病危之际,就是用白菜汁来延续生命,也许在特定时刻,人们尝到的才是白菜的真味。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雅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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