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特稿
村头那座孤零零的坟
文/张健 编辑/立军
奶奶的坟,孤零零的,如失群的只燕,默默地独立于我家祖坟之外。坟头枯黄的野草,在风中摇曳着,似乎倾诉着坟中人生前的凄楚,死后的飘零。
我的父亲不足四岁,奶奶便离开了人间。奶奶是用女人那双柔弱的手,自我割断生命之弦的。
听老一代人说,奶奶出身于富裕之家,是祖父丧偶后的第二任妻子。祖父对他的结发之妻一往情深,而他续娶的第二房妻子——我的奶奶,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丈夫的欢心。曾祖父也不待见这个不谙家务笨手笨脚的儿媳,甚至连奶奶的亲生儿子——我的父亲,曾祖父都不放心让奶奶独个抚养。我的父亲在曾祖父的调教下,竟然不肯沾自己亲娘的边。奶奶整日郁郁寡欢,愁肠百结。据说,邻居们曾劝解奶奶想开些:“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将来不是还有儿子么?”奶奶却伤感地说:“儿子这么小就不找我这个亲娘,我哪里还有什么将来?”奶奶和爷爷结婚时曾带来丰厚的嫁妆,其中甚至有一头壮硕的耕牛,但是却没有带给奶奶幸福甜蜜的爱情,面对丈夫的冷落和婆婆家的不待见,出身优越的奶奶似乎缺少忍受苦难的耐心和韧性,在一片冷漠之中,不足30岁的她竟然决绝地走上了不归之路。
奶奶的死,给父亲的心灵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痕,他常常对我们讲起家里这个惨痛的变故,讲起他的悔恨和内疚:“我那时候太小,太不懂事了,当年要是我对你们的奶奶稍微好一些,让她看到生活的希望,她也不会自寻短见。我死后,你们要把我送回老家,我活着不懂得慰藉母亲,死后,我要永远陪伴你们的奶奶。”父亲语气低沉,眼角常常闪烁着泪光……
22年前父亲突发急病,撒手人寰。老人家走得仓促,没有留给我们一句话。母亲便根据他平日常常念叨的心愿,将父亲的骨灰送回了数百里之外的故乡,让父亲了却心愿,陪伴他可怜的亲娘。
在故乡那片荒僻的山坡上,父亲的墓紧紧依偎着奶奶的坟。生前未能对奶奶承欢膝下的父亲,死后终于与自己的生身之母默默相依。
年年清明,我们照例回乡扫墓。我站在亲人的坟前,献上一束洁白的菊花,理了理坟头开始返青的野草。思绪像蓝天上的云絮,飘向了遥远的年代,也飘向了那给了我四分之一血统的奶奶。
奶奶离世若干年之后,我才来到这个世界,对于我,奶奶只是一个称谓,一个模糊不清虚无缥缈的影子,一个凄凉而遥远的故事。我不知道奶奶的音容笑貌,不知晓她的脾气秉性,更不了解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痛苦、她的无助、她的委屈,她的绝望,都埋进了这没有生命、永远沉默的黄土。奶奶离开这个世界70几年了,当年的恩恩怨怨也随着一个个当事人的离世走进了坟墓。而今,还能有谁知道,这世界上曾走过这样一个刚烈的女子,不惜以一死抗争过冷遇和不平呢?
奶奶,如今您的独生子来到了您的身边,试图用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骨殖,温暖您那颗冰冷而绝望的心。
奶奶,假如您真的九泉有知,会舒展眉头,接受这迟来的忏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