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艳遇

文/吴守贵 编辑/繁花似锦

　　在辽宁省建平县朱碌科镇下营子村,有个叫钢柱的人。他出生6天就得了抽风病。俗话说：“月科四六风，十孩儿九个扔”,但这小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愣是闯过了这道鬼门关，避免了被卷进炕席筒儿扔到山上的命运。

　　钢柱两岁时，妈妈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乳名叫铁蛋儿，但是不到一周岁就夭折了。村民们议论说，钢柱这小子命硬，铁蛋儿干不过他就被他克了。弟弟夭折后，他接着吃妈妈的乳汁，直到五岁。因此，他比同龄孩子身体强壮，小大腿儿结实得像个木杠子。

　　有一年，钢柱出疹子，高烧三天不退，家里请不起医生打针吃药，妈妈就用山上的荆条根熬水给他降温，才捡回一条小命儿。钢柱性格外向，顽劣不羁，有平路不走，偏走路边沟沿儿,上树爬墙是家常便饭。他练就一手打piaji（用硬纸板做的）的绝活儿，小伙伴们都玩不过他。他每年把一身儿里面三新的棉衣，穿得老早就露出棉花，裤裆挣开线，袄袖和前大襟少了半截儿。在同龄人中，他人高马大有力量，摔跤打架无对手，常带领本村伙伴同外村孩子打架，去生产队地里偷瓜，翻墙捋杏，上树摘枣，是村里一般大的孩子们的头儿，是有名的淘气包、捣蛋鬼。村里人笑话他家穷、人鬼，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他不以为然，自信满满，还振振有词地和人家对付说：“别看我人穷衣服破，肚子里面有干货。”

　　说起钢柱去住姥儿家的事，可有意思了。从他家到西孤山子，卯大劲也就三十五里路，好汉尿泡尿功夫就到了，他却走了整整四天。你说这算不算奇闻怪事啊？

　　钢柱的姥爷、姥姥在钢柱妈妈小时候就去世了，姥儿家只有一个亲舅舅。钢柱和兄弟姐妹们很少去姥儿家玩儿。钢柱看别的小伙伴去住姥儿家，可眼热呢！

　　在五年级时，暑假的一天，钢柱说：“妈,我想去姥儿家玩几天。”妈妈说：“没有姥爷姥姥的姥儿家有啥去头儿，在家帮大人干点儿活儿，抽空温习功课，明年就考中学啦。”一听不愿意让去，他的犟驴脾气就上来了，和妈妈赌气说：“我都这么大了，没有一点儿快乐和自由，活着有啥意思，干脆不吃不喝饿死算了。”他说得出，做得到，真就在晌午和晚上不上桌吃饭。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看着翅膀已经长硬还时常犯浑的逆子，她无可奈何,打个长长的咳（hai）声说：“儿大不由娘，好心当驴肝肺，大人的话你不听，我也不跟你生那气，非要去你就去吧！”一边说一边掀开柜盖，从柜底掏出一个纸包，拿出纸包纸裹的五毛钱，没好气地说：“拿着去野吧！”

　　第二天，钢柱跟着赶集的人群到了榆树林子集市。在东街找到三姨家，进屋自报家门说：“我是朱碌科下营子老武家钢柱，我妈让我找您，求三姨在集市上找孤山子熟人，把我带到老舅家。”三姨问：“你妈怎么不带你去孤山子呢？”“大人家里事儿多，走不开，学校刚放暑假，是我自己要去的。”他回答说。三姨说：“行，那你跟着我，咱们去集市上找人。”

　　三姨关上院门，领他去了市场。三姨边走边说：“外甥,集市人多，跟紧点儿，别跑丢了。”他答应着，紧随其后。穿街过巷，在卖蔬菜那拉溜儿，找到孤山子卖干豆腐的甄富泽。三姨走到豆腐摊前，热情地同甄富泽打招乎：“兄弟来得这么快，又起早了吧？”甄富泽抬头看见三姨跟他说话，满脸微笑地说：“三姐，你也早来啦！”三姨说：“兄弟，麻烦你个事儿。这是我外甥，小名叫钢柱，散集回家时把他带到孤山子，交给我们老七。”甄富泽说：“好的，请三姐放心，我一定把外甥安全带到孤山子。”边说边将钢柱拽到豆腐摊后面，示意他就在那里等着。三姨临走还叮嘱：“你要听话，老实儿等着，别乱跑。”但到散集时，干豆腐没卖净，甄富泽以姥儿家人的口吻说：“外甥，很抱歉。这死热黄天的，干豆腐卖不净，坏在手里我就得赔上，只能串山乡把它卖净才能回家。我再找个人替我带你去孤山子吧！”甄富泽又跟钢柱说：“你在这看摊儿，我去市场踅摸人。”

　　甄富泽开始找到一个卖旱烟的老李头，想托他带人回孤山子，但跟老李头一提相托之事,老李头说：“巧了，今天不回孤山子，昨天约定今天会亲家。”甄富泽又撒目着一个小伙子，满心欢喜地打招呼：“二愣兄弟，求你个事，我干豆腐没卖净，暂时回不了家，这儿有个孩子，帮我带到孤山子。”小伙子说：“大哥，对不起，我妈在叶柏寿住院，一会儿我坐班车去陪护，你另找别人吧！”

　　甄富泽连找俩人都不成，心里有些着急，头上冒了汗。心想：我既然答应三姐，带外甥回孤山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信集市这么大，我找不到回孤山子的人。

　　甄富泽不甘心地又在集市转悠一圈儿，老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紧跑几步一看是邻居贾秀英。焦急的他豁然开朗，见到秀英像见到救星一样。甄富泽心急火燎地说：“大妹子，快帮个忙。我的干豆腐没卖净，不能直接回家。这儿有个孩子，求你带到孤山子曲志海家。”他俩边说边往摊位走，姑娘跟甄富泽来到摊儿前。甄富泽说：“钢柱，秀英，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叫钢柱，是老曲家外甥。她叫贾秀英，是你舅家邻居。你们互相认识认识，我托她带你去孤山子。”甄富泽边说边拾掇东西准备下乡。贾秀英也没推辞，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把钢柱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非常爽快地说：“这半大桩子不用背也不用抱，就跟着走吧！”甄富泽对贾秀英的表态非常高兴，他提着的心落地了，如释重负地连说：“谢谢，谢谢。”他牵着毛驴踏踏实实地走了。

　　钢柱再看贾秀英：中等身材，蓝裤子、白底红色碎花上衣，脚穿纳底条绒布鞋。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垂至腰际，浓眉大眼，嘴唇红润，牙齿洁白，桃腮上一对儿浅浅的酒窝惹人喜欢。贾秀英看着已经走远的甄富泽的背影，回头以商量的口气说：“柱子，你先跟我去趟树底下（注：村名），到我姐家办个事，然后再回孤山子，用不到天黑咱准到了，你看好不好？”钢柱低着头腼腆地说：“好，全听您的。”她说：“那好，那咱俩就先去树底下。”

　　说话之间已从集市出来，向树底下方向走去。她同钢柱开始一前一后走着，走了一会儿，她回头说：“我和你舅家是邻居，你妈回来住家，我都认识，当村论着，我还得叫你妈七姑呢。我估计大你四五岁，你就叫我秀英姐好了。”钢柱赶忙接话茬说：“那敢情好，我有妹妹，还正缺个姐姐呢，求之不得,那就高攀了,以后就叫你秀英姐。”几句话拉近了彼此距离。

　　那年钢柱读小学五年级，头一次和这么漂亮的姑娘近距离接触，这让他忐忑不安，心跳加快，那种美妙感觉很难说清楚。尚处在发育初期，对男女之事朦朦胧胧，好像怀里揣个小兔嘣嘣乱跳。贾秀英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一路问个不停：“小弟弟，你家几口人？”“小弟弟，你们哥几个”……钢柱嘴没说，可心里头有点儿讨厌她老叫他小弟弟，可是，能被她多叫一次，他又会莫名其妙地开心……

　　天有不测风云，从集市上出来时还阳光灿烂，没走多远，天空的西北角就起了乌云，个八小时就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他们快步走到树底下她姐家，刚进屋瓢泼大雨就下起来了。不一会儿，院里坑洼处就积满了水，并激起很多水泡儿，而且这些泡泡长时间不破灭，大人们都说这是连雨天的象征。大雨一直下着，到了傍晚也没有停下的迹象。

　　钢柱从未出过远门，头一次去住姥儿家却被大雨拦截在半路，前后动弹不得，可能还要在这个陌生人家住下。再顽皮没心的孩子，也有些害怕和心里懊躁。正应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句古语。

　　天渐渐黑了，可雨还在一阵大一阵小地下着。他突然想起树底下有个姓马的大姨家，前两年大姨的小儿子马书才，在朱碌科中学读书时，还去过他家呢。想到这里，他虽然有些舍不得离开刚刚熟悉的秀英姐，但要住在一个既不沾亲也不带故的陌生人家，总是胆怵的，心里不踏实。他仗着胆子向秀英姐提出去大姨家住的要求，秀英同姐家人商量后，同意他的想法。秀英帮他找把雨伞，托她姐夫把他送到大姨家。

　　钢柱这个不速之客，黑灯瞎火乍不愣地到来，把大姨吓了一跳。大姨送走邻居，赶紧把他拉到屋里，端过煤油灯从上到下仔细看一遍，心疼地说：“外甥的裤腿儿和鞋子都湿了。”大姨一边收拾饭菜，一边找裤子和鞋让他换上，嘴上不停地埋怨:“我那个傻妹妹，这下雨泡天的，怎么敢放孩子一个人跑出来，万一被洪水冲走可怎么好哇！”

　　古语说得好：“是亲三分向，是火热其灰。”钢柱同大姨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大姨对他很热情。大姨年纪60出头，鬓角已经花白，有点儿驼背，但声音洪亮，挺精神。钢柱的大姨父前几年去世，大姨的老儿子在外地读书，老人暂时一个人单过，家里不富裕。连下两天三夜的雨，钢柱在大姨家也吃住了两天三夜，每天都能吃饱，还能吃上鸡蛋，他十分高兴和满足。第四天天刚放晴，钢柱既高兴又恋恋不舍地跟大姨说：“大姨，天开晴了，我得去孤山子，这好几天给您添麻烦了，谢谢大姨。”大姨说：“这外甥跟大姨还客气，到孤山子后想法儿给你妈捎个信儿，别让你妈惦记。路上离河边沟沿远点儿，刚下过大雨，路滑啊！”天底下，姨的心和娘的心是一样的。钢柱匆忙告别大姨，又急不可耐地去找贾秀英，想早点儿启程去那朝思暮想的姥儿家。

　　从树底下去孤山子有两条路，一条路走中官，顺河套往上掏，可以一直掏到孤山子那营子。但刚下了好几天雨，河套冲得沟沟坎坎，不好走。另一条路走下窑沟村，都是山路，步步上坡，但距离较近，虽然也不好走，但比走河套路面要平整，也干松些。秀英对路况分析后，决定带钢柱走山路。

　　塞外的早晨，久雨初霁，晓风清凉，吹到身上十分舒适。天空湛蓝，远处飘浮着两块儿白云。微风中夹带着草木的清香，美好得仿佛一切忧愁的事在今天都不会发生。

　　贾秀英心性纯真，说话有趣，激情四溢。她身材窈窕，走路如弱柳扶风。钢柱对性格外向、一路有说有笑的贾秀英颇有好感。在钢柱眼里，贾秀英简直是个完人，她的言谈举止都那么完美，无可挑剔。他们刚走到下窑沟村口，碰到一个卖香瓜的，这让钢柱喜出望外，心想，表现机会来了。他紧走两步，上前问：“老大爷，香瓜多少钱一斤？”卖瓜老头儿扬脸回答：“脆香瓜六分钱一斤。”钢柱果断地掏出兜里仅有的五毛钱，全都买了香瓜。他这样做，既能请秀英姐吃香瓜表达谢意，又能带去姥儿家给表弟、表姐妹们作礼物，岂不一举两得。

　　十来斤香瓜有二十几个呢，没有兜子和口袋怎么装起来带走啊？秀英姐有点犯难，而他却毫不在意,小脑袋瓜一晃说：“有啦！”只见他立马脱下小褂儿，只穿个背心，跑到地头薅几棵花麻，把领口和袖口一扎，再系上扣子，装进香瓜背起就走。这个举动把秀英姐乐得前仰后合，啧啧称赞。秀英姐说：“咱俩在营子吃香瓜不好看，前面路旁有棵大树，咱姐俩到树下阴凉处坐会儿如何？”钢柱欣然同意，提起“瓜袋”跟着就走。不到二里路，远远就看见路旁有棵树干有点倾斜却枝繁叶茂的大柳树。他俩高兴极了，互相对视笑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树下，找个既有阴凉又相对平坦的地方，放下“瓜袋”开始吃香瓜。钢柱先主动为秀英姐挑个大的，她也选个漂亮的给钢柱。秀英接过香瓜，亲切地说：“柱子，你年纪不大，挺机灵，也挺会来事，还会选香瓜，不简单呀！”钢柱的表现受到秀英姐的认可和赞扬，虽然没有笑出声，但情至肺腑，心里的喜悦之情，还是毫无掩饰地化成了幸福甜蜜的笑容。钢柱拿着瓜站起来，看附近没水，瓜洗不了，怎么吃呢？只好“就地取材”，往那个“瓜袋”上蹭蹭，然后一拳打开，声音很脆，一看还是干瓤起沙的，咬一口清香甜脆，随手将那半拉瓜递给秀英。“姐，先尝尝这个，特甜。”钢柱借机挨着秀英姐坐下,秀英那美丽的脸庞，那高高隆起的胸脯，像磁石一样吸引着钢柱的眼球。他还闻到姑娘身上特有的体香……电影《天仙配》里七仙女和董永在大槐树下对唱那段镜头立即浮现在脑海里。他觉得，爱情就像是烟花，两人一对上眼，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绽放。秀英也正用一双美丽的眼睛，审视着钢柱两只普通却很聪慧的眸子。当他俩眼神相遇时，钢柱慌乱的神情中显露出些许羞涩，但心里却是甜丝丝的。钢柱心想，这是棵大柳树，若是棵大槐树该有多好啊？

　　贾秀英在唠嗑中毫不忌讳地说：“我们孤山子挺山沟的，都是山坡地，地陡上不去车，春天送粪、秋天收割庄稼都得靠人挑、驴驮，生活在这山沟里的人格外受累。”钢柱不加思索地说：“那好办，到平川地界找个对象，嫁过去不就啥都解决了。”她用手指点着钢柱脑门说：“你真是个机灵鬼儿。”他们正唠得热烈而又投机时，突然上来几个毛孩子，叽叽喳喳地要上树撅柳条编帽子，打断了原来的清净。贾秀英先站起来伸个懒腰说：“约摸快小晌午了，咱俩赶路吧！”钢柱“嗯”了一声，拎着“瓜袋”十分不情愿地离开了那块“风水宝地”，低着头跟她继续上路。

　　人真是不可思议，像钢柱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头儿，在父母和老师面前，都不服管，顽劣不羁，还时常犯浑，却在他心仪的姑娘面前，性格发生突变。转眼间，从一个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刺头儿，变成了服服帖帖的小绵羊。这也许是人们常说的“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的效应吧！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对异性所怀有的爱，而这种爱虽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仍阒寂无声而又深藏炽烈……

　　（此文作于2016年12月11日）

[责任编辑：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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