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阳网】我的小姨(沈德红)

摘要: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双红色高跟鞋,做工精细,款式新潮。这双皮鞋是小姨从赤峰给我邮寄过来的,因为今年是我的本命年。

我的小姨

文化信使/沈德红  编辑/繁花似锦

  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双红色高跟鞋,做工精细,款式新潮。这双皮鞋是小姨从赤峰给我邮寄过来的,因为今年是我的本命年。

  春节前,小姨一直和我要地址,说要给我买一件红色衣服穿,考虑到小姨是长辈,我说啥也不肯把地址给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弟弟那要到的地址,礼物还是邮到了。

  我离开故乡这么多年了,和好多亲友都断了联系,只有小姨还惦记着我,时不时打电话过来,询问一下近况,让远嫁的我感到些许温暖。

  我轻轻地抚摸着这双皮鞋,感动的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那耀眼的红色渐渐消失,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俊俏的小姑娘:扎着两条齐肩的小辫儿,穿着碎花褂子,一条带着补丁的裤子又瘦又短,脚上的步鞋,清洗得有点儿发白。

  她挑着两只大水桶,虽然桶里只有半桶水,可她还是特别踉跄地往前走着,水桶里溅出的水花,打湿了她裸露的脚踝。

  她就是我的小姨。她三岁时就失去了父母,一直和我们一起生活。因为妈妈是教师,工作忙,没有人管我们兄妹,她为了哄我们,到十岁了,还没有上学。

  小姨在我的记忆中,特别懂事能干。可她毕竟才十多岁,特别羡慕那些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我趴在她瘦小的背上,跟随着她的目光看那些蹦蹦跳跳上学的孩子,小姨会一直跟着孩子们走到校门口。她有时候会发呆,有时候会哭,还有时候打不听话的我或者赌气不管我们。记得有一次,有一个奶奶问她:“小华,你多大了?”

  “我九岁了。”

  “那咋还不念书?”

  “我姐姐不叫我念,叫我哄孩子。”

  “那再不念书,不耽误了吗?”

  那次她特别生气,也不背我了,我在她身后起劲地嚎。我家和学校只隔一个胡同,妈妈听到我的哭声,从教室里跑了出来,于是我委屈地依偎在妈妈怀里告状,妈妈就大声训斥她,她的嘴巴特别尖刻,说我妈妈不叫她上学,叫她哄孩子们。我还记得她直呼我妈妈的大名:“王秀琴,你偏心眼,疼自己孩子,不疼我,不叫我上学。”妈妈就捡起门后的扫帚追她,她就跑。姐妹俩追逐着,互相诉苦。

  那个时候,妈妈家是城里下放户,来到农村二年后,姥姥姥爷相继去世,扔下了四个舅舅和小姨,再加上我们兄妹三个,一家十口人,都靠父母养活。妈妈有多难呀!妈妈和小姨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她蹲在地上哭了,小姨慢慢凑过来,给妈妈擦眼泪,然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擦眼泪,路过的人也跟着抹眼泪。直到现在,那样的场景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恍如昨日。直到我弟弟能跟随妈妈坐在教室后面玩时,小姨终于迈进了校门,那时她都十二岁了。

  小姨在放暑假的时候,去生产队挣工分。她心实能干,但毕竟是小孩子,追不上大人。妇女队长是个又高又丑的妇女,根本看不上这没妈的孩子,好多人拔草不干净也不说,偏说我小姨的垄落下草了。小姨气不公,趁她不注意,把几棵草用土埋在她的垄沟里,然后对大家说:“大家看看,还说我干活不好,她垄上都是草。”妇女队长回头一看,真有几棵草,就回头去拔,结果用力过猛,摔了个大跟头。妇女们看她那狼狈样儿,都哈哈大笑起来。她恼羞成怒,去学校找妈妈评理。跟在身后的小姨听她尽扒瞎,就猛地窜出来,双腿一跳,照她脸上就挠了一把,鲜红的血顺着她脸上挠出的两道沟流下来。等她想找小姨算账时,小姨早就爬上草垛,猫到里面了,她怎么找也没找见。

  小姨十八岁那年,国家下来新政策,凡是下乡子女,没超过十八岁的,可以回城安排工作,小姨回到城里,被安排到克旗公共汽车公司工作。她去城里那天,爸爸用那挂老牛车送小姨进城,她跟着牛车走,一步三回头,她大声对妈妈说:“姐姐,我第一个月挣的工资全给你和姐夫花,是你们把我养大的。”车上拉着爸爸给她打的一只箱子,装着妈妈给她准备的好吃的和换洗衣服,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我们兄妹跟着牛车跑,一直把小姨送出大山外的那条公路上,和妈妈看着牛车渐渐消失。

  小姨被安排到公司饭店工作。我去过那个饭店,只有三个人,一个炒菜师傅,一个面案师傅,小姨是服务员。小姨特别勤快,干活麻利,心地善良,得到很多人的赞扬。她第一个月的工资才几十块钱,都花在我们身上了。那天她坐公共汽车来的我家,中午吃了妈妈给她包的三鲜馅儿饺子,下午做班车返程。就那么点儿时间,她还把房后的草垛重新整理一下,垛得方方正正的,特别像妈妈讲课用的桌子。她给父亲买了个耳枕,就是枕头中间有个洞,人睡觉时,耳朵放里面,特别舒服。给妈妈买了件蓝色小领西服,叫妈妈在学校开会时穿,给弟弟和大哥每个人买了顶军帽。因为大舅是文工团的文艺兵,每次来家里,哥俩就抢那顶戴着红五星的军帽。给我买了羊绒衫,说我那件是最贵的,那件羊绒衫由红白格格组成的,大挽领。我穿着特别漂亮,差不多用半个小时,我跑遍了村里所有的人家去显摆。小姨自己只买了一双平底鞋,因为当服务员总是站着,平底鞋穿着很舒服。

  小姨年纪小,早早上班吃了好多苦。有一次,在饭店打扫卫生,擦玻璃。最上边那块很高,小姨擦时,不小心掉下来,多亏她眼疾手快,用脚尖勾住了窗框,被那个面案师傅接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为了学习做菜,她把一个高压锅给烧焦了,赔了钱,自己躲在宿舍哭了好久。她对那个面案师傅说:“我还想帮助姐姐把孩子们拉扯大,我还要报恩呢。”那个面案师傅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被她的哭诉感动地流下眼泪。我和妈妈去看小姨时,她就马上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那年年末,小姨被评为优秀员工,公司奖励她一台永久牌自行车。

  因为小姨工作踏实,她又被调去当了班车售票员。在公司有个看大门的老人,是公安局退休干部,有四个姑娘一个儿子,她看小姨是个过日子好手,托人给儿子保媒。小姨21岁时谈恋爱,两年后结婚成家。小姨特别孝顺,每天下班回家,就忙着做饭、洗衣服。婆家人可怜她从小没有父母,对她特别好。后来小姨有了儿子,儿子长大后,开了一个蔬菜店,过着有楼房有轿车的好日子。姨夫也是个热心肠人,在木器厂当副厂长,他经常和小姨去看我父母。后来,我成家了,远嫁辽宁,父母搬到乌海市,我们渐渐疏远了。

  2009年,女儿毕业后,我们家也搬到了乌海。小姨去乌海看我母亲,细数光阴,我和小姨已经十几年没有见面了。她到我家时,正好是我的生日。她不顾路途劳累,偷偷去商场给我买了一条项链,至今为止,我还戴着。看着项链,就能想起小姨那张笑脸,心里感觉无比的幸福!

  小姨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她心里面一直记着,她是被我父母养大的,所以她总想报恩。每逢过年过节,她都会买好多衣服邮寄到乌海。自从我去乌海后,她就没有忘记我。大到羽绒服、毛衣、被罩、床单,小到纱巾、手套、袜子。年年能收到小姨邮寄给我的礼物。我也一样,过年时,总是第一个给她拜年问好。那年春节,我还是第一个拨打了她的电话,向她问好后,我说叫姨夫接电话,小姨迟疑了片刻说姨夫出去打麻将了,回来再说吧。我一直等,可每次打电话,小姨都说姨夫不在家,也只能作罢。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小姨和她的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子突然来到乌海,说是看妈妈来了。在出站口,我发现光彩照人的小姨,容颜憔悴,消瘦了许多,心里不由紧了一下。小姨怎么了?难道遇到难题了吗?

  俗话说得好,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对于家乡来的亲人,我们全家人是那样的高兴。大哥一家,我和女儿,都聚到弟弟家给姨姨接风洗尘。我们给小姨一家人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在饭桌上,妈妈问小姨,小郭(我姨夫)怎么没来?小姨把目光投向别处,声音低低地说:“他顾不上……”

  吃罢饭,小姨提出去我家,她说我爱人不在家,女儿加班,怕我害怕。可我心里却有了莫名其妙的感觉,总感觉小姨有事情想告诉我。我在城里租房子住,离妈妈家有十几里地,弟弟用轿车把我和小姨送回了家,弟弟因为家里还有小姨的儿子和儿媳妇,就忙着回去了。我忙着给小姨沏茶、洗水果。小姨就半倚在被子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窗外面的世界很单调,就是一个狭窄的胡同,偶尔有人走过。我轻轻地把小姨的手握住,放在我的膝盖上,把头靠在小姨的肩膀上问她:“小姨,你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你没有女儿,我和你女儿一样,有啥话就说,看我能不能帮助你分担一下。”

  小姨的眼睛湿润了,她不敢看我,声音哽咽地说:“你姨夫他……”

  他怎么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姨夫病了,还是?我不敢想了,心里咒骂自己混蛋,怎么会想得那么糟糕。小姨哭了,眼泪如决堤之水,汹涌而下。“他去世了!”

  啊!我惊呆了,一下子跳到地上,来回走了几步,又坐到小姨面前,把脸紧紧贴在小姨面颊上,紧紧拥抱着她,心如同放在油锅里煎,近乎窒息地疼痛着。我心里顿时明白了为何我拜年时,姨夫没有来接听,为何小姨如此憔悴!

  姨夫是在腊月二十八去世的。因为一场意外车祸,走时才五十岁。姨夫在农村有个九十岁的姥姥,他每年不管多忙,都要给姥姥送上祝福。那天,天特别冷,因为离城里不算太远,他和小姨骑摩托车去的。回来的路上,摩托车被一块石头垫翻了。被摔昏迷的小姨醒来时,发现姨夫躺在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她爬过去,把姨夫抱在了怀里,姨夫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小姨拦下了过路的一辆大卡车,让司机帮忙把姨父抬到公路上,拨打了120和儿子的电话。可因为伤势过重,姨夫还是抢救无效离去了。小姨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因为差两天就过春节了,想让大家好好过年,就没有告诉我们。这个突发事件,给小姨带来了致命伤,她每天以泪洗面,食不甘味。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小姨的婆婆叫孙子把姨姨送到乌海,和我妈妈住一段时间疗伤。因为我的妈妈虽然是姐姐,可她把小姨从三岁带大,在小姨心目中,就和她的妈妈一样。

  我把这个不幸的事情告诉了弟弟,弟弟又告诉了妈妈,妈妈知道后赶过来,和小姨紧紧拥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妈妈一边哭一边说:“我苦命的妹妹,你的命咋就这么苦。妹妹,不是还有姐姐吗?有我,你怕啥啊!”看见这样的场景,小时候妈妈和小姨吵架时的情景又涌现出来,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转身冲出门外,躲在胡同口大哭一场。

  表弟一家在妈妈家只住了一个星期,因为惦记菜店,就回去了。小姨在乌海住了一个半月。在这段时间里,她大多都是在我家住。白天,我和她逛街,去公园散步,晚上我上网写作,她玩斗地主。弟弟、哥哥和父母对她倍加呵护,做她最爱吃的饭菜,去商场给她买衣服,大家尽力挤时间陪伴她。我看她眼神渐渐明亮了,脸色红润了,话也多了起来。

  人生在世,谁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变故。伤口愈合需要过程,我知道小姨终于从痛苦中走出来了。本来我们想叫小姨一直住下去的。可表弟来电话说,菜店到了旺季,特别忙,孩子没有人哄,弟弟开车把小姨送回了赤峰。

  虽然姨夫去世了,小姨一直担当着主人公的角色。她上有婆婆要照顾,下有孙子要呵护,每天忙得团团转。在姨夫去世好多年后,有一次,儿媳妇宴请娘家亲友,儿媳妇的二姨夫对小姨一见倾心。儿媳妇的二姨夫是个承包商,有很多房产,妻子患病去世多年,也是一个人过。经过儿媳妇撮合,小姨的第二春来了。两个人没有举办婚礼,而是乘坐飞机去了三亚旅游结婚了。小姨家的家风好,儿媳妇保媒,一直被传为佳话。

  小姨和姨夫都经历了生活的变故,不说同病相怜,也能互相理解,两人感情特别好,夫妻俩去乌海看妈妈很多次,每次花销太大了,几乎把赤峰特产都拉到了妈妈家。我始终相信好人有好报。小姨历经磨难,终于走进了幸福的殿堂。小姨得知我回到了辽宁老家,特别高兴,因为朝阳离赤峰很近,她希望我们能有见面的那天。我会找机会回去看望小姨的,那是迟早的事。

  “妈,你穿上试试合适吗?拍个照片给我姨姥发过去呀!”女儿的话,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我忙把眼泪擦了,把皮鞋穿好,不大不小真合适。老公说:“小姨对你真好,还知道你穿多大号鞋。”我大声说:“那当然,我小姨对我最好了,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穿着小姨给我买的红色高跟鞋,在地上扭起了秧歌。老公和女儿被我逗得哈哈大笑,笑声欢快地冲出窗外,传到很远很远,一直传到小姨的耳边。我仿佛看见小姨也笑了,笑得是那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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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德红,今日朝阳网文化信使,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北票市作家协会会员,朝阳作家协会会员。2013年开始写作,作品散见于《辽宁邮政报》《辽宁职工报》《辽海散文》《辽西文学》等多家报刊。作品多次获奖。在第一届辽宁微篇小说作家协会“夏韵”大赛中,散文《步步登高》获得散文类银奖。散文《书中岁月长》获得朝阳市举办的“圣煜杯”全民阅读大赛三等奖。

[责任编辑 雅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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