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在追求中逢春
文/吴守贵 编辑/繁花似锦
二嫂坐在炕中间,七八个小丫头、小小子正围在她前后左右,聚精会神地听她讲吊死鬼的故事。当她讲到人上吊自尽后,红红的舌头会耷拉出一尺多长时,“啊”的一声我被吓醒了。
竟是一个噩梦!
醒来后,感觉非常突兀和纳闷儿,二嫂去世已有四十多年了,怎么会梦见她呢!可是,翻过来掉过去再也睡不着了,童年时和二姐去她家玩耍的一些往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出现在眼前。
二嫂夫家姓王,早先年,老吴家同老王家是表亲,同辈称王伦氏叫二嫂。她是我家西边邻居,只有一墙之隔。她家开南门,进院要走四五丈长过道,两边是菜畦子。三间土平房,外屋门口设有木板半门和一道内门,住着寡妇妯俩,东屋住着双目失明的大嫂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儿子,西屋住着独眼凤二嫂和两个二十来岁的儿子。
二嫂娘家过去是大户人家,开过铁匠铺。她小时候念过私塾,识文断字,性格开朗。由于父亲抽大烟,家业祸害殆尽,一九四八年土改时,还划个贫农成分。她虽然没能成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富家小姐,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印记还是烙在她心灵深处,以至影响她后来当家庭主妇独立勤俭持家的能力。虽然人长相不算标致,但待人热情、近便,爱说、爱笑、爱答理我们这些小毛孩子。另外,她小儿子又与我们年龄相差无几,能说到一块儿、玩到一块儿了。
小时候冬闲无事,前后左右邻居家小孩,不论男女常去她家里玩,尤其是正月几乎长在她家,七八个孩子都围坐在二嫂身边听她讲故事。二嫂俨然像个小学老师给同学们讲课,屋里鸦雀无声,孩子们盯着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二嫂擅长讲杨家将,如十二寡妇征西、穆桂英大破天门阵……说佘太君活一百八十多岁,换下的牙齿就有两大笸箩。还讲黄鼠狼怎样迷人,它还会大搬运,过年能把东家饺子搬到西家……还讲各种鬼的故事,吊死鬼什么样,淹死鬼什么样,嘴说手比划,讲得绘声绘色,小伙伴们又想听又害怕,单个都不敢走夜路回家。
在生产队那些年里,家家都不富裕。自从分了自留地,有了小开荒、镐头地,二嫂家的生活和大部分社员家庭一样,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和改善,再不用在青黄不接时靠糠麸和野菜充饥了。
二嫂家过去因家里穷没钱给孩子治病,致使两个儿子都留下了满头禿疮疤痕。为了容颜美观,兄弟二人一年四季都戴着帽子。除了给每年的春、夏、秋三季生活带来不便外,相对象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每次相亲都因此而黄,这对他们兄弟俩心灵都是致命打击。常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眼见小儿子都二十四五岁,大儿子更是二十七八岁,都未成家,二嫂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整天为两个儿子说不上媳妇发愁。当地有个迷信说法是,经常挪动家里的荤油坛子,取“动婚”之意,就有媒人上门说亲。可怜天下父母心,二嫂将家里荤油坛子来回搬动有上千次,仍未感动老天爷派媒人上门来说亲。二嫂对当时没能给俩儿子治好秃疮病,导致如今出现严重后果而悔青肠子,常为此自责而掉泪八行。
二嫂不是吝啬之人,别说是如今,就是在最困难时期,无论大人或孩子到她家赶上吃饭,她都真心实意地让你上桌在她家吃饭。邻居孩子常去她家玩儿,有时碰上她家里人外出带回新鲜水果,她死活也得塞给你让你尝尝。这一点二嫂倒像“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的绿林好汉,绝没有抠抠搜搜吝惜之气。
辽西的冬天,下雪一片银白,无雪一片枯黄,北风呼啸万物凋零。除远山几棵松柏树外再难以见到绿色,但在二嫂家炕梢或窗台上,却能见到两三盆翠绿芹菜。这是二嫂秋末特意种下的,种在花盆里除看一抹绿色外,还能过年包顿新鲜芹菜饺子。在那个年代只有聪慧的二嫂,才有那样的奇思妙想。这不能不说二嫂有超前意识,更是个没有被开发利用好的人才。
有一年春末的一天,二嫂突然失踪。两个儿子毛丫子啦!上天入地地寻找,问遍了左邻右居,跑遍了附近亲属家还是没消息。就在一筹莫展、苦思冥想之际,小院柴棚里隐约传来微弱的痛苦呻吟。儿子悄鸟儿进棚一看立时呆若木鸡,等回过神来发现母亲生下一个女婴。既喜又惊,喜的是安全无恙地找回了母亲,惊的是这个小生命不知怎样处理才好。儿子立即回屋抱来棉被,给虚弱无力,冻得瑟瑟发抖的母亲身体包裹严实,抬到屋里炕头上。回头把那个可怜的女婴用旧衣物简单包裹,装进粪筐背到南树林子遗弃了。几个小时后,二嫂精力稍微恢复过来后,立马寻找孩子,才被告知,孩子已经丢进南树林子。她的理智战胜了羞耻,发疯似地要找孩子。解放后,农村虽然对寡妇改嫁不怎么鄙视了,但对寡妇怀孕仍是嗤之以鼻的,这也正是二嫂不敢请接生婆公开分娩,而是冒生命危险自己生的原因。俩儿子难以违背母亲意愿,只好硬着头皮去南树林子寻找,也是女婴命不该绝,包裹真就仍然在原地。小脸冻得青紫,但还有微弱的呼吸,赶紧抱起来往家跑。
原来,二嫂近二年同邻村李世连相好,李世连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工人下放回乡的。老婆早年因病去世,没留下一男半女,至今光棍儿一人。过去俩人偷偷摸摸约会,现在有了共同的孩子,木已成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选个好日子,请直近亲属吃顿饭互相认识认识,就算正式结婚啦!
女婴的哭声打破了小院多年的沉静,给院落带来了生气,也给小院主人带来希望。二嫂坐山招夫,李世连名正言顺地搬进这个家,开始新的生活。自从有了这个女孩,全家人面貌焕然一新,人人精神振奋,都有使不完的劲,好像过日子又有了奔头。处处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事事考虑长远。如今小院面貌一新,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人穿戴得利利索索,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好像迎接上级领导检查似的。
好的精神面貌,带来了丰厚的收获。家庭和睦,邻居友好。几年工夫,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大儿子每年外地打工挣现钱,小儿子和他三叔一直在家莳弄承包地,里外配合,相得益彰。对二嫂家的巨大变化,乡亲们有目共睹,都投来羡慕的目光。俩儿子先后都摘掉了以前长期戴的帽子,换上了足以乱真的假发。大儿子同本村一个寡妇相知正谈婚论嫁,小儿子也和北山三道沟的一位姑娘定了婚。七八岁的老姑娘活泼得像个小燕子,整天围着爹妈叽叽嘎嘎地笑个不停。二嫂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这是我老姑娘带来的福,若没有我老姑娘,就没有我家的今天。”这不,头年秋天申请获批的新宅基地,第二年春天在村西头盖起四间新瓦房,有了新房,儿子们结婚日期就指日可待了!二嫂再不用为儿子说媳妇操心发愁了。改善居住条件和生活环境是她多年的愿望,欢天喜地地告别了拥挤、黑暗的老房子,在乔迁之喜的鞭炮声中,二嫂一家喜气洋洋地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
二嫂一家从精神到物质发生的巨大变化,基本都是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正是我国改革开放之时,以家庭生产承包责任制为代表的农村改革,正风起云涌地冲击着一切陈旧落后的观念。承包责任制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也极大地调动了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二嫂一家的变化,也是全国农民的变化,它是农村改革成功的一个缩影。
[责任编辑:雅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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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守贵,辽宁省建平县人。1950年5月18日出生。1969年1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78年6月毕业于南京工程兵工程学院,高级工程师。热爱文学,喜欢旅游。著有《夕阳韵语》《金秋韵语》诗词集。
2010年6月退休。2012年8月加入朝阳市金秋文学社,现为朝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朝阳市诗词学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