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半个世纪的记忆——老姑
文/高占国
再过两天就是老姑八十二岁的生日了。过八十大寿的时候我答她老人家去,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去成。我记得在那天我给姑通了电话,老姑说:“我知道你现在忙,看孩子做饭的也不容易。”我说以后有时间我一定回去看她,她说:“唉,时间,等有时间老姑死了。”老姑这句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人人都知道:“子欲孝,而亲不待”这个道理,可有多少人能做到别让老人待,或待不到呢?
在我们家中,我爷奶生三男二女,老姑是最小的。在我们这辈中,受到老姑哄抱过的孩子只有我和大姐。如果说在我婴幼时期的音乐起蒙者那首当老姑,舞蹈自然也是老姑。
从我记事起,听的最多的歌是《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和《志愿军之歌》。那时老姑正在金沟念高小,每天回来都抱我到董祥门前和村里与她一般大的孩子玩。她们总唱这个歌,那时,农村办夜校,老姑给村里的长辈们上课,教他们扭秧歌,秧歌曲调我记得很清楚,就是现在《丢戒指》的曲调。
那时,农村的孩子念到高小就很了不起了,老叔比老姑大一岁,老叔就没念高小,我想这真的影响了老叔一辈子,但现在有时与老叔谈起这些事,老叔从来没有遗憾的意思。
老姑出嫁的时候我还在家,大约上午十点左右用马车接走的。走的是西山坡老朱家门前那条路,奶奶领着我一直到不影才回家。那天奶奶的脸上没有一点喜兴的意思,我也没记得家里有喜兴的样子,好像平常日子一样。那天奶奶领我到后院一棵我认的老干妈的树下,这是一棵碗口粗的海棠树,奶奶对我说:“孝敬,孝敬你老干妈吧。”接着给我一个小铁锄,奶奶手把手的教我给海棠树刮皮。快到中午了,我和奶奶回到西屋,二大爷不知因为什么说了一句:“打发姑娘小抄家”这句话,奶奶对二大爷真的是破口大骂,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最后是二大爷喏喏的出去了,这个场面至今我记的依然清楚。长大了我才慢慢的知道了一些事情的原委,而当年的人也都过世了,留给我的只是一丝回记和难忘的眷恋。
老姑走后,很长时间没回娘家,说是他们家没人做饭。记不得那是哪一年,二大爷送我和大姐回朝阳。我们走到老姑家的时候天已是大黑了,老姑家的房子破的不像个样,屋里又黑又脏。没有电灯,点的一个小煤油灯,真的就是豆那么大的一小块亮。晚上他家的爷爷在生产队喂牲口,吃完饭就上饲养院了,老姑夫也出去找宿住去了,家里就我们四口人了。我看姑有点发胖,不是在家时的样了。我对老姑说:“老姑,你是不是特别累,你比以前老了。”老姑笑了笑说:“我大侄子都知道姑老了,人都得老,你也得老。”那天晚上二大爷和老姑说了很多话,更多的是说老家的事,我和大姐都走累了,头一贴枕头没听几句话就都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我还没睡醒就听“啪”的一声响,把我和大姐都惊醒了,我们问老姑怎么回事,老姑说没事。老姑家真冷,北墙棚顶全是白花花的霜。我和大姐穿好衣服,老姑用一个铜盆给我们端来了洗脸水,还给我们用的新毛巾,擦脸的时候都能闻到一股新香的味道,这时老姑夫也回来了。放好炕桌,老姑端上一大盆白菜炖粉条豆腐,还有很多五花肉,饭是小米干饭。这在那个年代是最好的饭菜了。
上炕以后,拿起筷子夹了一筯菜放碗里,往嘴一送怎么这么硬,吐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看,原来是块泥盆的碎片,老姑一看反倒大笑起来。原来老姑为了让我们早上能吃上早饭,赶上七点多赤峰到锦州的火车,昨天晚上就把饭菜做好了,今天早晨给我们热的时候,因为屋子冷,菜冻在了泥盆里,老姑早晨热菜往锅里倒,一手没拿住把泥盆掉到锅里摔碎了,有小块的就剩到锅里了。二大爷一边给我夹菜,一边笑着说:“你老姑没把自已给炖了就不善了”。这顿饭虽然吃的匆忙,但是特别的香,老姑和老姑夫总给我夹肉,这些往事,一直存留在我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脑海。
一晃到了六一年,这便是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二年。六月份的时候,大姐的脸一夜之间肿了起来,眼睛都睁不开了,脸肿的好像一碰就能破。邻居们都说是吃灰菜中毒了,大姐好几天没上学,每天拿一张凉席铺在门前的大槐树下,躺在凉席上望天,眼睛就剩一条缝了,我很害怕,我怕她的脸辫了怎么办。一天爸和妈说去老姑家一趟,我们问妈因为什么去老姑家,我们也要去。妈说没什么,你爸看看你老姑,想她了,我们也就信以为真。看着爸爸走了,我自已拿一个面袋到高中的猪圈棚子上去挖马齿菜,挖回来用开水烫了做菜团吃。平时都是我和大姐去,现在只能我自已了,那时二山四岁,小三才一两岁,家里吃的野菜都是我和大姐去挖,这是我们每天的任务,不去挖就只能饿肚子。等我扛一面袋菜到家的时候,妈还没做饭,我说妈,我饿了。妈说再等等,妈一会做。我跑出去看大姐,她还躺在那,我说妈还没做饭,我都饿死了。大姐悄悄的对我说:“你别问妈做饭的事了,咱们家今天没粮了。”我一听急了说:“这离月底还有三天呢!那怎么办。”大姐对我说:“爸今天去老姑家就是去拿粮食。”我说:“老姑家有吗?”大姐说:“你等着吧。”说这话时正是高中学生开饭时间,从我们这闻着随风飘过来的饭香味,肚子不由得咕咕叫起来。我不能回屋,因为这时正是二山,小三吃饭时间。他们一日三餐是有保障的,因为他们有配济的饼干,炼乳。我和大姐就静静躺在大槐树下的凉席上。那时天是透明的蓝,透到人的胃空空的,偶有一片白云飘过,好像是中的一片菜叶。
这天下午不知怎么这样长。天迟迟的不黑,这个礼拜天真的烦透了。我没有再问妈吃饭的事,也再也没饿,只是偷偷的摘了一个还没长大的海茄,这事我连大姐也没告诉。(我家门前有一块荒地,全是建中学时扔在那的建筑垃圾,爸爸领我和姐把碎石砖拣到一堆,把清理好的地围起来,栽了几畦子甜菜,因为它可以劈叶子吃,如果阴天下雨不能出去挖野菜它可解燃眉之急。在里边又栽了几畦海茄,边上还种了一圈向日葵和甜高梁,今天我太饿了,就偷摘了一个茄包生吃了)。
晚上,我和大姐回到屋里,听着远处的火车轰呜声。那时朝阳没有楼房,从我们家就能看到南行北往的火车,不用看表,一听过往的火车就知道这是什么时间。我们盼的就是爸爸坐晚上赤峰到沈阳的火车,爸爸回来我们就有饭吃了。终于挺不住了,我饿着肚子躺在炕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妈推醒了我。我眼还没睁开就说:“爸爸回来了吗!”话还没落地,我就闻到了香味,是玉米饼甜滋滋的香味。我光脚一步蹦下炕,直奔外屋,我看到一盖帘菜饼正散发着热气,中间还有一个厚厚的纯玉米面的饼子,我跑过去,用手掰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放到嘴里轻轻地吮而不是嚼,因为生怕嚼碎了进肚里。我回转身跑进屋里兴奋的对大姐说:“大姐!我吃一块净面的饼子,比肉都香。”我看见爸爸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转过脸去,他就背着脸在那站着,一直站到我们吃完饭,他再转过身对我们说:“快上炕睡觉,明天还上学呢。”接着他又看了看大姐的脸说:“有点消了,见好。”躺在炕上爸又对妈说:“明天早上给老范家和老闫他老姨家一个饼子。”妈说:“老范家他大婶家一天没开伙了。”
过了多少天之后我们才知道,这个月,我们家来过几次老乡,人家到朝阳来总得吃顿饭吧,结果没到月未,我们的粮食就没了。回老家时间来不及,只有去老姑家才行,因为老姑家离天义只有八里路,中间只隔了一条老哈河。那时没有通讯工具,写信并不是方便的,一封信到三家也得一星期。那时的干部不像现在,做什么事都要注意影响,当时火车上是不允许带粮食的。爸到了老姑家,老姑家也没有现成的面,老姑就现上碾子上碾了两升包米,回家后做成了厚厚的饼子,由于饼子厚都没熟,爸就是背着十多个半生不熟的包米饼子去赶乘下午车回朝阳的。
这事以经过去半个世纪了,爸妈,大爷,姑夫,奶奶都以做古多年了。这些事却像生根一样牢牢根植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知道姑还记得这些事吗?
来源:林隅有文
[责任编辑 昕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