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贫穷 人性的追踪
——读郑海涛小说《老西沟三题》
文化信使/贾忠武 编辑/秋水
辽西的知青题材小说,我读得不多。郑海涛的短篇小说《老西沟三题》(原载《辽西文学》1997年第四期,后收入小说集《奔腾的河流》),可谓独树一帜。叫人对那个贫穷时代的幸福感和饥馑背景下的人性开掘敬畏了。
《老西沟三题》,单就名字就有地道的辽西味。在辽西,什么沟,什么营子,什么杖子,什么家子,就像辽西农家的孩子一样,有故乡感,有归属感,有辽西味道。小说以知青时期辽西的饥馑生活为背景,无论写人叙事,还是人性开掘,都下了真功夫。特别是那贫穷的幸福感,读起来仿佛如昨。这似乎就是一种辽西精神。
《荞麦饼》与《吃狗肉》,重在对那个贫穷时代的特殊的幸福感的回忆和人性的忏悔。在那个“吃了一顿荞麦饼,十天半月还能在牙缝里嚼出荞麦味儿”的时代,生产队管夜饭挑灯夜战仿佛就成了乡村里的重大节日,热闹异常。一年出不了几次工的也抛头露面了,甚至有的人家把那住家闺女也接回来,为的就是尝尝那夜战挣回来的荞麦饼。真有点儿周艳丽的散文《姥家门口唱大戏》的味道。读到这里,我也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去夜战,回来的时候,端上一碗小米饭拌大豆腐,孩子们一个个就像嗷嗷待哺的小燕雀,那种滋味至今还滋养着我的灵魂。劳动工地上,每一个知青都是和当地的农民结对子捆包米秸。绝不是知青们藏奸耍滑,却是地地道道的辽西农民有着古道热肠,对人性的呵护。小说最好的是我和胖丫一起吃荞麦饼这一细节。我生吞活剥地吃下三张荞麦饼,胖丫却偷偷地将两张荞麦饼藏于怀中,连同那另一份的五张荞麦饼,还有粉条汤端回家中,叫家里人打打牙祭。胖丫聪明乐观能干,有着强烈的幸福感。如果知青不回城就一起过一辈子,如果能回城决不耽误我的前程。读起来有些孙犁的《荷花淀》的意境,纯正的辽西田野版的《荷花淀》。那时,我的人性也极大地开发出来,觉得一个让女人受累的男人不是好男人。多少年后,胖丫进城求我办事,闲谈中说起那顿荞麦饼,当时她只是嚼着腮帮装样子吃的,把饼都拿回家里给弟弟及家人吃。就是那碗粉条汤,看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也只是吸留一小口,做出动静很大的样子。我的人性一下子挖掘出来,对那个时代有了悲悯,对人性的温暖有了忏悔意识和赎罪感。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情怀,这就是贫穷时代的幸福感和辽西人民本质善良的人性所在。
《吃狗肉》一篇,描绘了知青生活贫苦的现实和在农村吃狗肉的幸福感,以及对人性的召唤。那些知青还是正在成长的孩子啊,在油珠子比眼珠子转得还快的时代,吃了老四家的狗肉,把那种贫穷的幸福感张扬到极致。手抓狗肉蘸酱油蒜泥吃,香得我们男的女的眼泪汪汪。用舌头舔着油腻腻的手指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睛放光。这是何等的幸福!饥馑时代,饥饿改变了人性。即便平时手指划破出一点血就大喊大叫的女青年,也毫不在意地望着我们血淋淋地收拾狗肉。而且也像我们男青年一样大把抓肉,大口嚼肉,吃完把油腻腻的手指放在嘴里嘬得叭叭山响。这就是有滋有味的幸福。如果不是捉了傻老曹的狗出了事,这种幸福感也许会永远地温暖下去。当然,兔子不吃窝边草,还是少吃为佳。这次青年点里来了客人,逮了傻老曹的狗,剥了一块皮,因为汤锅里掉进了一只耗子,耽误了事,那只大黑狗苏醒过来跑了。这一下犯了众怒,第二天早晨傻老四串通所有丢狗的人来到青年点要拼命。多亏老队长机灵,一边虚张声势让我们去大队等候处罚,一边悄悄嘱咐我,出门后带领大家分散开朝公社跑去。乡亲们没有再追,他们天真地以为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只大黑狗却疯了似的追赶我们,没几步就栽下去死了。我对生命感到了悲悯与敬畏,对人性的缺失感到恐惧到了极点,内心里充满了负罪感,叫你仿佛听到了人性回归的旋律。
最撼人心魄的是《种花生》。《种花生》,环境描写是漫画式的幽默的辽西风情,有着鲜明的地域色彩和时代色彩。那就是知青时代的辽西,贫穷的辽西的简笔画。一水儿的土坯房。掉底瓦盆扣起来的歪歪扭扭的烟囱。两扇吱吱嘎嘎缺边掉沿的黑乎乎的木板门,被猪拱得山响。种花生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在那个时代却成了一件政治任务,弄不好还会被撤职,甚至被扣上一顶四类分子的帽子,不得好日子过。对饿疯了的农民来说这仿佛是重大的节日。因此为防止饿疯了的人们偷吃花生种,不惜用剧毒农药“1059”来浸拌种子。崇高的政治责任感,对党的忠诚,对生命的恐惧式教导,以及无奈的人性,都在这看似非人的极端复杂的形式中表现出来。只是被这样的时代扭曲了。社员中有些胆大的吃了几粒花生米,没有生命之忧。队长的二儿子二球,却因为争抢从母亲的筺底里蹦出来又滚了好远的一粒花生,吸入气管噎死了。无辜的孩子只从这个贫穷的世界里带走一粒花生,别的什么也没有。这是对那个贫穷时代的嘲讽,对那个时代的悲悯,是内心深处的一种救赎。真正撞击心扉的是小说的结尾,种花生的男人女人都好像吃了打虫药,家家粪池里都有了可恶的蛔虫,每个人都比往日吃饭香甜。最后一笔浪漫诙谐地彰显了人性之光。又何尝不是老队长的人性之光呢?也许老队长一个人偷偷拌种时,就没想加农药,也许那药味就是空气弥散的。
小说《种花生》人物塑造抓魂传神,直抵心灵深处。队长接到任务,好几天脸就阴呼啦地不开晴,说起话来又酸又臭,像吃枪药似的,好像谁欠他两沓子烧纸。虎着脸一嚷,媳妇就成了瘪茄子。我说谁吃一粒花生就扣谁一斤粮。队长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是多么的无奈呀!真要这样的话,真就人性荡然无存了。对老四一声吼,老四差一点从毛驴背上跌下来。我也吓得把手里准备给队长儿子大球二球三球的几粒花生碾碎,连同那一身冷汗混在一起,心尖都颤抖着。写起来就像党存青的小说《饲养员》里的古家和,有着摄人魂魄的力量。老四媳妇最会吃花生,三个手指轻轻一捻,轻轻一吹花生皮儿,轻轻地扔进嘴里,慢慢地咀嚼。那是多么幸福的享受啊!即便腰上挨了打,还是甩一个媚眼,说声:把孩子打掉了你给种啊!既泼辣,又无赖,都是饥饿改变了人性啊。这又是对淳朴人性的召唤。
郑海涛的小说有辣味,就像林斤阑的怪味豆;有幽默,像赵树理的山药蛋派小说。更有对人性的深层次思考,在贫苦中感受到幸福感的阳光的温暖,又在救赎中播撒人性的光辉。期待郑海涛在农村题材里有更大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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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雅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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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忠武,辽宁省朝阳县波罗赤镇初级中学教师,今日朝阳网文化信使。有作品发表于《中国散文诗》等,有作品收录于李镇西教育思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