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玉米
文化信使/贾忠武 编辑/繁花似锦
玉米,是辽西人的一张名片儿,是辽西田野的主力军。初秋望去,那简直就是辽西的一尊尊青铜雕像,透露着辽西汉子特有的质朴、倔强与刚毅,叫你涌起一股亲切敬畏之情。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高粱米、高粱渣儿、玉米面和玉米馇子是人们的主粮。大米白面,逢年过节才能有二斤半,极其稀缺。小米饭,那也是来人去客才舍得用的稀罕物。即使是女人坐月子,生产队长发善心,也不过赏十斤八斤小米、二三十斤红高粱罢了。那时的人们,把高粱、玉米的用途发挥到了极致。干饭、水饭、稀粥、面糊、发面饼子、饸饹条、“蝌蚪”、单饼、煎饼、部落条(那是把和好的高粱面、玉米面外表涂上干面儿放在箅帘儿上面蒸熟的食品),真可谓:“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这还不算,还把野菜也发挥到了极致。大饼子里,掺上榆树叶、榆钱儿、苣荬菜,揣上西葫芦丝儿、土豆丝儿,裹上韭菜、小葱、菠菜馅儿,凡所不用无所不用。放学回来的孩子们,手里掐着黑的、红的、黄的、白的各式各样的饼子,裹着小葱生菜咸菜条,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咀嚼着,满嘴满脸的都是芬芳,比古时挂着青铜辘轳剑的高官还精彩。那时的许多孩子,梦想就是放学回来,能有净面儿的、不掺菜的或是喧腾腾的白玉米面饼子。然而,依然有许多家里弟兄多的孩子,只能望饼兴叹,从那红莹莹、黄灿灿、白晶晶的视觉里享受精神的盛宴。
初春时节,玉米发芽了,像鸡雏打节啄破了蛋壳儿,露出嫩嫩的淡黄小嘴儿。青垄了,仿佛一群新鲜的毛绒绒的小鸡崽儿徜徉在松松软软的园子里啄食蚯蚓蚂蚱,还唧唧喳喳的。决不像现在,一条垄见不到几棵苗。仿佛,那伸长了腰身的种子都被野鸡捡得一干二净。蜿蜒的田垄,就像故乡那干涸已久的小溪,瘦瘦的,细长的。那时长长的田垄,仿佛古铜色的剑匣装着一把锋利无比的青铜宝剑。清风吹拂,仿佛叫你听见那铮铮的剑鸣,叫你血脉喷张。
杏子熟了,李子熟了,麦子熟了,满岭满坡的玉米,那漫无边际的青铜色,铺天盖地,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这个村庄似乎就飘浮在暗夜里的海面上,这个世界马上就落下一场彻彻底底的青铜雨一般。那日光也闪电一般地闪耀着,好像那隆隆的雷声马上就跟着炸响似的。如果是夜里,就截然不同了,就有了苏轼《记承天寺夜游》的意趣了。不远处,蛙鸣阵阵,如山鸡觅偶呼朋引伴卖弄歌喉,如鸟儿振翅窸窸窣窣、噗噗噜噜,如小溪流水哗啦哗啦此起彼伏,如乡间女子浣衣洗浴细水飘落……真有白石老人的蛙声十里出山泉的意境呢!
而今,我常常在夏秋季节的傍晚,走出去倾听蛙儿、虫儿的叫声,叫我那沉闷的心田植入一株两株的生命的声音。秋听蟋蟀们热烈悠扬的欢乐或忧伤的琴音,夏听蛙们豪迈的壮阔的温婉的轻吟的歌声,以及那夜晚里高粱、苞米清脆悦耳的拔节的声音。我知道,那是生命的绝唱呢!
夏季里,乡村的小院,被那夜色里的杨柳榆槐们豆角架黄瓜架们围得密不透风,还有那浓浓郁郁的瓜果蔬菜的香气,叫人透不过气儿来。大人们,纷纷走出去,或五七八个围坐一团,天南海北,电视网络,三国水浒,海侃神吹。更多的,沿着那笔直的柏油的街道或是沙石的水泥的通往田间的路,悠闲地亲昵地走着唠着。三三五五,就像池塘的荷叶忽的飘过一团。咯咯啰啰的悄悄话,在这夜色里更显得朦朦胧胧。偶尔,大的露珠落下来打在叶片上嘀嗒嘀嗒,在夜色里声音越发的显得厚重。成片的苞米愈显葱茏,“咔”“咔”,苞米拔节的声音不时地传来,那清脆的声音里掩藏着一种生长的快乐,绝没有踩断秧苗的那种骨断肉离的痛苦。尽管刚出蓼,却叫你仿佛嗅得到清香的粮食的味道。一个镜头在我眼前闪烁着:我的乡民们,在初秋时期出工的时候,掰下一穗青苞米狼啃骨头一样贪婪地咀嚼着,嘴角挂着细腻洁白的奶汁一样的白沫儿。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升上来了。树们摇落一地月光,如水一样的,仿佛在这夏夜里还氤氲着袅袅的夜气似的,叫你觉得沐浴在如水般月的光辉里呢。向前走,渐渐可以听得见如絮语般溪水的声音,仿佛看得见那水如月光般皎洁轻盈飘逸。蛙声渐起,也如溪水一样的缠绵;水面的上空,如洁白丝滑的绢帛一样的月光,裹起了一团一团的清浅的鸟鸣一样的蛙声。好像真的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那么一些趣味,更觉得“鸟鸣山更幽”。
月更凉了,水声更大了,那蛙声也更响亮了。那条流淌着蛙声的小溪里,好像是放牧着大群大群的鸭鹅一般,那阵势简直要把这月色溪水都嚼碎了似的。细听,那声音里好像还有狗吠声、啄木鸟啄木头的声音、浇菜的辘辘声、小孩的哭笑声-----简直就是一个乡村生命绝唱的精华版。故乡的青铜雕塑,也就有了灵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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