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老爷和他的喜歌儿
文化信使/吴守贵 编辑/繁花似锦
五一前后连着参加几个婚礼,每次都能在举行婚礼的宾馆、饭店门前,看到前来唱喜歌儿的人。他们像赶集似的匆忙吹几声喇叭,待红包一到手立马走人,让人深有感触,我情不自禁想起小时候的一些往事。
乔老爷是村里有名的文化人,此人姓华名松乔,中等身材,年轻时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极像电视剧《西游记》里唐僧扮演者。虽然年轻,因他走路好背手,迈四方步,说话总是慢悠悠、文绉绉的,但给人印象却像个老学究。村里有几个好事的小青年,背地里叫他乔老爷,这个形象贴切的绰号,一来二去就传开了。多年以后,乔老爷大名如雷贯耳、家喻户晓,而他的真名实姓却被人们遗忘到阴山背后了。
乔老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名震乡里。一段时间,成了十里八村姑娘们理想的如意郎君,从而被疯狂追逐。媒婆月老,踏破门槛,乔老爷父母自然也喜形于色。经过精挑细选,最后迎娶了本村辛姓姑娘,可谓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小两口新婚燕尔,恩恩爱爱。第二年添个大胖小子,起乳名玉良,含有金玉良缘之意,全家沉浸在欢乐幸福之中。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乔老爷父母双亲不到两年相继病逝,家里没了主事人,遇事缺了主心骨,乔老爷不会过日子的弱点,逐渐突显出来。
这还得从乔老爷家庭出身说起。他出身名门,他爷爷是朱碌科镇上出了名的大地主华四爷,朱碌科镇有半条街的房产是华四爷的。据说乔老爷的奶奶武功了得,五十多岁手使双枪,还能蹿房越脊百发百中。但乔老爷生不逢时,命运多舛,在他十五六岁时,赶上东北解放,他爷爷土改时被镇压,家庭划为地主成分。这个生长在高墙大院,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阔少,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
结婚成家后,随着新婚蜜月的热乎气逐渐冷却,还得实实在在支门过平常日子。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乔老爷名为一家之主,实际他担不起这个家。因为,他家务事干不了,山上的农活不会干。老婆开始对他不满,背后常跟外人说:“他是银样鑞枪头——中看不中用。”有时还当面指责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乔老爷自知自己没过日子本事,对于老婆的埋怨、指责甚至辱骂,从不反唇相讥,而是处处忍让。但他毕竟是个有文化的人,忍受不了妻子对他人格的侮辱,长期怨怼,导致夫妻反目,最后缘分殆尽,劳燕分飞。
有人可能会说不会做家务,不会干农活,可以学习嘛。对贫苦人家孩子,这种说法是对的,但像乔老爷这样怕吃苦受累的公子哥来说谈何容易。在那个年代,哪有机会和时间允许他先学习后干活呢?
家里老婆跟他离了婚,外面因为成分高也不受待见。双重压力使他整天闷闷不乐、沉默寡言,又无亲朋好友对他进行思想疏导和排解,天长日久就患抑郁症了。他穿衣服不修边幅,蓬首垢面,自言自语,村里人都说他魔怔了。这位乔老爷破罐子破摔,来个借坡下馿,干脆把行李往生产队饲养处炕上一扔,就以生产队为家了。
乔老爷光棍一人,大腿肚子贴灶王爷——人走家搬。他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落个逍遥自在。住在生产队饲养处那些年,他基本依赖乞讨为生,附近邻村娶媳妇、嫁姑娘、娘生日、儿满月都有他前来“贺喜”的身影。
刚开始头一二年,前去“贺喜”还放不开,有些抹不丢的。但办喜事人家,谁都知道乔老爷的来意,都盛些饭菜给他。后来习以为常,业务熟练后,他也觉得既然来贺喜,就应该给人家说唱点喜兴歌词以表示祝贺,不应老是白吃、白喝、白拿东西。
村里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经常围着乔老爷转,求他讲些笑话,乔老爷虽然不大愿意和大人交往,但他却十分乐意和小孩子说话沟通。他像个大孩子头儿,经常讲些笑话逗引孩子们开心。有一年冬天,在生产队饲养处热炕头上,他见景生情,即兴给孩子们说一段:“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蹄子胖。老两口儿争热炕,一个脾气急,一个性格奘,张嘴就顶牛,说话就抬杠。你吹胡子他瞪眼,就是不相让,你一笤帚疙瘩,他一擀面杖。你来我往打一宿,谁也没睡上……”把孩子逗得前仰后合,有人乐得捂着肚子直招呼肠子疼。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县城叶柏寿到朱碌科镇刚通客运班车,大人孩子没见过,都挤在公路两旁看稀罕景。因为乔老爷见过世面,对汽车略知一二,也想在孩子面前炫耀一番,所以他诙谐地说:“大汽车喇叭叫,不用夹板不用套。不吃草、不喂料,不拉屎、不尿尿。烟不抽、酒不好,不打针、不用药。能前行、能后捎,油水充足可劲造……他把汽车的优点说得淋漓尽致,怎能不引起孩子们对汽车的兴趣而开怀大笑呢?
乔老爷经过几年实践、锻炼,逐渐从业余乞讨向专业贺喜人过渡。怀里揣一副竹板儿,随时随地准备干活儿。农村办喜事,大多数人家都在院里设个简易厨房炒菜做饭,招待众多亲友。婚礼快开始了,只见乔老爷面带笑容,从容地走到主人面前,双手抱拳道喜祝贺,紧接着打起竹板儿,从厨房开始夸赞:“回过头、转过面,厨房好比金銮殿。金銮殿、殿金銮,大师傅炒、二师傅煎、三师傅过来把火填。大师傅炒的四凉和四热,二师傅拼了四个大拼盘,三师傅蒸了一屉色香味正四喜丸……”
乔老爷去世多年了,但他的喜歌儿并没随他一起埋入坟墓。现在富裕起来的村民们,时不时地想起乔老爷和他的喜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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