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摁不住蝴蝶的舞姿”
——记庄稼地里的诗人何桂艳
文图/朱赤 编辑/赵盼
何桂艳在耕作间歇写作诗歌。
说起庄稼地,总会让人想起脸朝黄土背朝天,似乎它很难与诗歌相匹配。但是,在辽宁省凌源市北炉乡,说起庄稼地里的何桂艳,村子里的人首先会说的恰恰是:“哦,何桂艳,是咱们村上的诗人!”
说起来已经十分遥远啦。岁月悠悠,她已是一个离开诗坛27年的中年农村妇女了。
27年前,爱写诗的农村姑娘何桂艳,已频频在地方报纸发表诗歌。虽高考落榜,仍不改初心地追随繆斯女神,并加入了当地的“红山诗社”,结交了一批诗歌爱好者和诗人。尔后,她跟所有普通农民一样结婚、生子、育儿、种地,一晃就是20多年。
没想到,就是这个已经27年不写诗歌、曾一身泥土气的农村青年诗歌爱好者,竟悄然以她一组饱含浓烈生活气息的诗作,引起众人的关注。读过她的诗作,我为其诗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真挚、朴素的情感,和诗作中弥漫的清新气息与泥土芬芳而深深感动。
何桂艳回归诗歌写作后第一批写出的诗《种自己的园子地》,让读者看到她的地里不仅瓜菜、庄稼茁壮,还生长着青枝绿叶的诗歌。足见埋在她心里的诗歌种子,虽历经岁月的淘洗、磨砺,仍顽强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2016年到2017年,她接连写出多首诗作,并引起辽宁省朝阳市作协的关注,同时获凌源市作协的多次奖励。但令人惊讶的不仅是她20多年后重又开始写诗,而是她独有的写诗环境与过程。最初的作品,竟是在田间耕作间歇,她在手机上写成的。因为,当时她还没有电脑,也没电子邮箱。诗歌写完后,她需要从自己手机发送到朋友手机上,再请朋友通过电子邮箱,发给像我一样想读她诗歌的人。如此的转辗操作,在当下也真是一种别样的风景。
在我们的世界由工业化进入到信息化、甚至智能化的当下,何桂艳对脚下的寸寸泥土,依然充满着深深的挚爱。20多年农村生活,风里来雨里去地干农活,诗歌的灵性并没有被劳作的艰苦和身心的疲惫淹没,而是愈发顽强地生长,最终在20多年后喷涌而出,且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一首名为《小河》的诗,最是令人难忘:“种玉米大豆/每天沿着一条堤坝去的田野/堤坝护佑着一条小河/小河的泉眼就在我的地边/那汩汩的水花/喜欢看我劳作的背影”。
这首诗的上半部分,绝不是作者在描绘她的生活环境,其笔锋指向一种境界与远观。接下来的诗句是:“现在,我开始关心/她流向了哪里/她给予我的清澈透明/给予我的缕缕炊烟/我想求她同样给予/我的每一个亲人、朋友/诗人、远行者/还有角落里的陌生人”。诗人善良、宽广的胸襟与期望历历在目,令人肃然起敬!
20多年的农村生活积累,形成了她诗歌的血脉根系,决不相同于隔岸观火式的装潢门面,更不相同于整天坐在办公桌前,耷拉着眼皮、喝着香茶摆弄出来的一些苍白贫血的文字。她在诗歌里津津有味地写出了耕种的兴味,自信而快乐。
尽管农业劳动依然艰苦,但她的诗歌,从不怨天尤人,乐观向上是她突出的标志。因此,她的作品总是给人以启示,总是充满着友爱。如《长着雀斑的小姐妹》:“燕儿,我的小姐妹/你在绕着的绳里/一跳一跳/妈妈晒着的芝麻杆儿/就啪啪的炸开/芝麻啊/一粒一粒/蹦到你的脸上//我们笑得天都蓝了/你鼻翼上的雀斑/你酒窝里的雀斑/我闻着都香//家乡好多年/没人种芝麻了/我的小姐妹/今天,你回家吗/我想你就像想一垄一垄/一节一节/素雅的芝麻花”。这是一首泥土般朴实,性格里不乏机智俏皮的作品,读来可亲可感,显示了何桂艳运用语言的能力。特别是其中这几句:“我们笑得天都蓝了/你鼻翼上的雀斑/我闻着都香”。如此清爽机智的语言,令人过目难忘。
不知从何时起,许多诗歌中都充斥着虚情假意,充斥着为作新诗强说愁的病态气息。而何桂艳经过20多年的积累和沉淀,甫一回归,便写出了迥异于当下格调的优秀诗作。她在《初春》里这样写道:“庭院浅浅/阳光摁不住蝴蝶的舞姿/两朵土豆花/就演绎一场爱情/好多个下午/我用老洋井浇萝卜白菜/手起手落之间/水花睁开明亮的眼睛/仰着脖颈看看云朵/一只绿翅膀的鸟/站在篱笆上和我说话……”诗的字里行间,洋溢着劳作的快乐与情趣,给了那些脂粉气太重、空洞乏味的分行文字,完美的示范。
特别是她的诗《儿子,明天你一定回家一趟》,写得更是令人感动万分:“杏花落的时候就要播种/妈妈要你蹲下去/抓一把黄土/紧紧地攥在手里/心是湿的眼是热的/你就开犁/妈妈一直坚信/你长的比你爸爸高/你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找到回家的羊肠路/那小米的香甜和心跳/已长成你身体的一垄……”每每读到这里,我都禁不住热泪盈眶。只有像何桂艳这样热爱泥土的人,才会写出这样刻骨铭心的土地情结。
更值得赞叹的是,她面对辽西2017年60年来最大的干旱,依然趁着下地的间歇,坐在田埂上写下了更为动人的一组诗。如《就种向日葵了》:“是了,就种向日葵了/7月才下雨我也种/它们大多不会成熟了/那么,我就看看它们是怎么/向着太阳/转动头颅和思想的/我要再回到少年时代/头枕着双手/躺在地里/从向日葵叶子的缝隙看蓝天//那一声声跳动的蓝啊/当我的目光抚摸你的时候/你是怎样颤动着把所有的碎片连起来/让我羞涩//只是不知道/向日葵真的成熟不了/我会不会哭出声来”。
不妨,就让我们像翻地一样,抡起镐头一一翻开她这十几行分行文字。我们所读到的,已超出分行文字带给我们的惊讶与愉悦。一个视土地如生命的农民,面对自然灾害,她的顽强抗争、她的乐观自信和她的痛苦无奈,令人动容。
再看这首《风还在吹》:“是啊,我播下的种子/去了哪里/风还在吹/一些走失的还在走失/有多少叹息还在叹息/一直在天堂望着我的姥爷和爸爸/是不是不再爱我//杨絮,干涩的榆树籽/总是在我的窗前流连//昨夜,那一年刚刚追完肥的玉米/来到我的梦中/宽宽的叶子紧紧地拥抱我/新抽出的淡黄的芯/亲吻我的唇,背,腰/还有我的脚//我给它们看我一首一首/没写完的短诗/我们笑,互相拍打着肩膀/我们流泪,听布谷鸟的叫声/再次唤醒黎明”。即使她也一再问自己“我播下的种子去了哪里”?但她依然高呼“我们流泪,听布谷鸟的叫声/再次唤醒黎明”。
读着这样的诗,我实在为那些无病呻吟的文字感到羞愧。何桂艳自己就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不论玉米或是榆树叶,都紧紧与她的生存脐连。因此,她的诗句必然会抜出萝卜带出泥地带出她的血液与汗水,使诗歌超越文字本身的审美,成为一种强大的情感推力与精神支柱。
这组诗还包括《那块没种上的地》《一直在想那块地》《永远的姿势》和《犁铧的划痕》几首。读毕这些她在大旱天地头写的诗歌,深深感到了诗歌的光芒,已远远覆盖了文字。何桂艳、泥土、诗歌三者,已经有机地融合成一体,而文字,仅只是传达情感与哲理的精神符号。这正如她在《犁铧的划痕》一诗中所云:“我身上满是犁铧的划痕/我认命,我保持沉默/我选择遗忘//真的,擦一下眼睛/抹一把汗珠/攥在手里的满是泥泞/沉重的风啊,哪一次/善解人意呢/晚霞把屋檐和雨的距离/越拉越长”。在她的身上已经满是“犁铧的划痕”。不难看出,生活,才是一切文学作品的本质元素。也只有何桂艳才能说出如此深情的语言:“把风中的一粒粒尘土/当做春雨一滴一滴覆盖土地”。
何桂艳,不愧为辽西诗歌园地里的一颗新星,一个土生土长、久受红山文化滋润的农村文化人,一个新时代里的新农民。
(注:本文原载《 农民日报 》( 2018年06月12日 07 版),由作者授权本网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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