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我村的古树
文图/文化信使 王庆民(辽宁朝阳)
我村是传统村落,我记忆里有很多古树。现在风华正茂的是村中红大庙院内的侧柏。这株侧柏亭然如盖,墨绿的一大块翡翠始终充溢勃勃生机。据报载:这是“一株近千年的柏树,围径3.45米,树高约15米”。有一年大雪,压坏了东南的一大侧枝,经这几年生长,树冠又渐渐圆了。大柏树下原来是我村的小学,我从七岁就在这里读书。柏树叶扁扁的,鳞状的纹路,幽幽的清香,常被我们夹在书里;柏树籽儿落下来,我经常捡起来,回家埋在火盆里,闻着悠悠的香气。村里人视大柏树为神圣。文革年间红大庙几经毁损,大柏树竟幸存下来。后来我才知道,侧柏叶柏子仁都是常用中药,村中百姓甚至十里八屯的都有时用到。等我读到《药性赋》才知道“侧柏叶治血山崩漏之疾”、“ 柏子仁养心神而有益”,叶和籽儿都是民家常用良药。崩漏带下,衄血不止;怔忡惊悸失眠,脱发哮喘。在缺钱少医的日子,大柏树为人排忧解难,人们怎会不保护呢?破四旧的岁月,听说也有人动过大柏树的心思,可能因怕犯众怒,没能下手。等我毕业在学校作教师、又当负责人的时候,常因学生爬柏树而和老喇嘛探讨带学生和带徒弟的不同。
千年大柏树
另一棵古树,白大庙的大松树,不就被伐了吗。“这大松树就在白大庙大殿院子左侧。记得树高足有五六丈,粗能有五六尺。记得小时候我们几个伙伴儿,在大松树下玩儿,在老树上撬下几小片儿灰白的老树皮,形状像小猴儿、小人儿、小鸡儿、小鸟儿的都有,几个孩子乐得大喊大叫。”据白大庙遗存的匾额推断,树龄至少140年。
村北头,小孤山向东伸出的臂弯,是一个小梁岗儿。我记得小时候人们还叫那里松树梁子。因为那里有棵苍然挺立的松树。“有人把小孤山比作大佛,玛尼山像大佛向东伸出的臂膀,就在这臂弯里,生长着一株大松树,树形伟岸,在山梁上,一年四季郁郁葱葱。树干有六七尺粗,向东倾斜。我们好几个孩子爬上爬下,和松鼠争松籽儿。老人们说树有一千多年了,可那时谁也没确考。捡松塔,扒松籽儿,追松鼠,孩子们只知乐趣。因这棵松树,人们称这里为松树梁子。现在,知道这名的不多了。”这棵树失于天灾。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把这棵大树刮倒了。这是松树梁子消失的最后一棵松树。听老辈人讲,这梁岗曾有一片松树林。这最后一棵松树的失去,这名子也在岁月里堙灭了。别说是小村的一个平凡的梁岗儿,只有过零星的匪事兵事的传闻,就是有过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遗迹,也需要文字的钩沉。
我的老宅前方西南老梁家沟子大坝下地边儿上,有一棵老树,树干银灰色,阴面的树皮生有葫芦巴类的苔藓。三四丈高,一搂多粗。小叶革质,像山杨树的小叶,滑腻,但不很光泽。夏天,叶子好像就结出绿色泛紫的果儿。我七八岁时,正是挨饿的困难年代才开始,听同伴儿说这“果儿”好吃,有清香水灵的黄瓜味儿,于是大伙就爬到树上去摘,到树下去打。咬到嘴里,咔吧,黄瓜味儿,可细一看,着虫了,把虫拨拉掉,继续吃。可竟叫不准是啥树。记得有人说是“水东官”树。等到“果儿”被摘被打光了,树,就静悄悄地对着日月。我念中学毕业还乡,这树不见了。近年有一次读书核对,这树应叫小叶朴。那上黄瓜味儿的“果儿”根本不是果,而是寄生虫形成的树瘿。据说1991年农业大学有研究论文,把这种虫命名为“北京枝瘿象虫”。于是心里惊讶:真是“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有虫的东西,连名都不知道,竟都抢着吃!多亏这种树瘿无毒!看身边的事,听古往今来,因无知、盲目、或解眼前之急、或图一时之快,成千古恨的太多了。我怀念是这树的古老,思考的是一棵不害事的树怎就有人给放了呢?当年都有名目,是实实在在的焚琴煮鸡。
村西北角,老牛道下,太保北面的大榆树,死的就更可怜之至。这棵老榆树,被奉为神树。树干围径有一丈五尺,树高可达五丈。东南西北的侧枝都在一尺多粗,被修剪养成三四重,像千手千眼佛。树上大疤瘌结子,被附会成五官。树上被栓了数不清的红布条灰布条,有的布条上面写着汉字、蒙古文、藏文,有的是法会旗幡遗存,有的认干妈的表示。也不知老榆树有多少干儿干女,据说有本村的更有外村的,几乎儿孙结队成群。可怜的是,老榆树的叶被它的子女一次次地捋光,竟然,后来树皮也被扒光。老榆树赤裸裸在村后站了一年多,第二年,没能冒出一片新叶。它死了。它被挖倒,拉回队部,木匠破出很多犁杖脑袋。木匠一边用神树木头修犁杖,一边说:我太爷都不知这树多少年了,想不到竟然……木匠眼里似乎含着泪。神树下的树坑,后来做了压绿肥的水坑。当年的一个冬天,我曾在那个坑里送过粪。轮到别人把驴驮子赶走后,我无聊地审视几块大石头,应是太保里的石头。太保、神圣的大榆树,都是闪着光环的!可是,在饥饿面前,人们竟不顾神圣了!
我记得的这几棵古树,我都听到过路人称赞过。这村子好,有风水。西北小孤山玛尼山是靠,小凌河东南流来是照。村前村后苍松翠柏四季常青,村中榆树柳树大杨树点缀房前屋后。杜鹃叫、伯劳叫、乌鸦叫、蓝鹊叫、戴胜叫、卷尾叫、喜鹊叫,有树才有鸟。现在,我村的树又多了,新生代,更增加了村子的灵气。
我问村里年轻的,我说这些鸟又有了吗?喜鹊乌鸦有了,喜鹊,没断过,别的,不知道。我说布谷鸟、胡巴拉、长尾巴帘儿、臭咕咕、黑老婆儿,没等我说完,“啊,啊,有有有,树林子都有。”
我心中的古树,大柏树健在,其余的失去了,我把它们记下来,留作永久。
[编辑 赵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