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虎的宣言
文图/文化信使 刘国琳(辽宁大连)
看见爬山虎分茎的那一刻,我被它的精神折服了。
这是在去年秋末冬初的旅顺太阳沟,老旧的日式住宅及围墙上,几片孤零零的爬山虎叶子,顽强地焊接在风干的棕褐色枝条上,宣告着这一片天地曾有的热闹时光,无叶的枝条成排高举,站成一列长长的阵型,呐喊着,不惧秋风寒意。也宛如琴键,弹唱出生命的交响乐。
它依托高大的光叶榉,缠绕着老屋的墙角屋檐,存身低矮的围墙。无论生长在哪里,只要脚下有一寸落脚的地方,有一点可供滋养的水分,有一缕可以照耀的阳光,都会壮大为一道亮丽的风景,无一例外地扬着密密匝匝的红叶,一排排长长的叶茎,尽显气势和威风,显示着瀑布般的气质风骨。它从高处顶端流水般泼墨撒彩,一张张色彩缤纷的壁毯就挂在墙上,镶于窗沿,嵌在墙缝儿裂痕里,亲密地拥抱着树、房、墙,生长得更高、更宽、更壮、更大,妆点出满街的缤纷和生机。
如此纤弱的植物,怎么会与森林之王沾亲带故,发出气壮山河的虎威呢?
三十多年前,第一次在北京某中央级报社改稿时认识了它,七层宏大的楼宇被这微不足道的植物包裹得粽子一样,绿意婆娑,浓浓密密,撕扯不开,只留下门窗轮廓分明,证明人类的存在。编辑漫不经心地告诉我说这叫爬山虎。(今年8月韩国旅游,发现爬墙虎包围的一座建筑。拍下来,弥补当年没有条件留下影像的遗憾。题图)再次赏识它,是在十年前,游览天下第一关时。它又在盛夏的溽热里,攀爬上高高的城墙,长成一方葱笼的风光。那次,我追寻它成长的足迹,翻开它的绿衣,才发现它叶子有单片对称生长的,更多的是分组的叶子,五片一簇,状如枫叶,一片居上,另四叶对称,次第生长。大者如手掌,嫩叶如钱币,长得一个模样。岁月的阳光下,季节的风霜里,你拉着我,我拽着他,他牵着你,和和气气,团团圆圆,层层叠叠,打扮着日子,簇拥着时光。隐身于绿意中的根,深深地扎进土壤里,粗弱交结,错落有致,相扶相伴。沧桑黑褐色皴裂坚实的老态,不由得让人想起家乡耕种农桑的父老乡亲。他们也是这样,用浓稠的血汗调和生命的色彩,尽显一生的平凡壮丽。
散步于大连四望山,发现爬山虎茎杆织网给裸露的山崖戴上盔甲,为山边的黑松,穿上季节变换的时装。
这次,我慕名来到太阳沟,追赶着欣赏秋叶最后的脚步。银杏树、泡桐、悬铃木卸下绿意,铺展开大地黄色的地毯。枫树、樱花树、光叶榉把亚红的、黄绿的和艳粉的色彩随心所欲地点染其上,一片亮丽。我行走街头,看金色的叶子,采撷日俄建筑的异国风情。破落的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遗址旁,在打捞出的1904年日俄战争时沉没的铁锚前,华俄道胜银行旧址边上,日本关东军家属住宅区里,爬山虎生猛地冲击我的视野,给我非同一般的震撼,叶子凋零了,但凛然的风骨更加清晰地展示世人面前。此刻,我突然明白了爬山虎的骨气,理解了它丰富的内涵。
爬山虎是有脚的。风干的棕褐色枝条,顺着墙壁树干搜寻落脚点,纤弱的茎干每隔一段距离,就左右错落生长并伸展开一只只脚。那是什么样的脚呀?一根主茎侧生的分茎,分展出十几只、七八根不等的分茎,此时的分茎拼力粘固在墙缝树皮里,陪同主干从最低处一点一节向上攀援,一厘一寸向周边伸展,站稳脚跟,由下而上,由低而高,携手支撑,扶持生长,共同织就四季风光无限的壁画,吸盘即使枯干了,分茎拉扯断了,依旧吸附阵地,坚守并焊接在墙体、树干里,保持着向前的姿态和永不放弃,永往直前的理念。有了这种风骨,它不惧狂风,不怕暴雨,不怵霜雪,不理雾霾,笑对巨树折腰,笑看花容失色,笑望百草荣枯,只要根系大地,自顾闲庭信步,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从容不迫,自强不息,永远生活在这里。
旅顺,承载了中国近代历史太多的痛苦与凄惨,每页史书都流着人民鲜红的血液。那些日式、俄式建筑,作为历史遗存,无声地述说着不算久远的痛楚记忆,每朵浪花,每块礁石,仿佛还在呻吟着日本侵略者旅顺大屠城时三万民众血染山河的哀嚎,仅留的三十三名埋尸人,是现今旅顺城数万人的先祖。他们擦干血泪,掩埋了同胞的尸骨,像爬山虎一样,无畏地生长,平凡却不示弱,卑微却不屈服,百折不挠,愈挫弥坚。
世上有了爬山虎的骨气和勇气,一切困厄挫折都是浮云。因为物质不灭,精神永存!
[助编 繁花似锦 责编 雅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