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中)
文图/张广艳(辽宁北票)
母亲带着满身的雨水、满脸的泪水、满脚的泥泞,冲进了九区政府办公室。当政府领导听完母亲的哭诉,沉吟了一阵,考虑到姥爷也算军属了,就答应给母亲一个大木头墩子。
母亲骨碌着一个大木头墩子回家了,一路走一路哭,走一阵歇一阵,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母亲到家时浑身都湿透了。
雨停了,母亲顾不上悲伤,又开始了她的奔波忙碌。左邻右舍地求助,前村后店地找人帮忙。还好,老乡看她们孤儿寡母实在可怜,都纷纷伸出了援助之手,终于在大家伙的帮助下,为姥爷做了一口薄棺材。母亲把家里所有人的布票都拿了出来,为姥爷扯了几尺布,到底是让他穿着三个领的新衣服,躺在棺材里走的。
母亲似乎一下子真正成熟了。后来她告诉我,那时的经历让她知道了很多:“上山打虎易,登门求人难”“宁让身子受苦,不让脸受热”“打铁还需自身硬”……她还告诉我:“只有一口好东西也要留给别人吃,因为人家帮了咱,滴水恩当涌泉报。”
慢慢的,一个与母亲同岁的邻村小伙子走进了她的生活。小伙子十七岁丧父,是家里的老疙瘩,他同情母亲的遭遇,经常去母亲家里帮忙做活。
母亲24岁那年,他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母亲自此进了父亲的村子,在那个村子里当民办教师。当时奶奶已六十三岁,和父亲一起住,父亲是个很好的人,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重男轻女思想太过严重。
母亲开始一边上班一边照顾老人,还要兼顾姥姥一家。一年后大姐出生,四年后二姐也呱呱坠地。当母亲31岁生下三姐时,父亲真有些慌了,他不信自己一生都不会有儿子。
母亲三十四岁那年再次怀孕,怀着对儿子的无限憧憬和渴望,父亲非常希望母亲生下这个孩子,虽然母亲经常腹痛,但因为家里条件拮据,一直也未曾检查。等到怀孕8个月时,父亲有一天有事出门了,母亲竟早产,当时血流了满满一褥子,而且既不是儿子也不是女儿,却是葡萄胎。
当父亲回来时,母亲已因失血过多昏迷,而奶奶更是吓呆了。父亲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送母亲去医院。母亲的命是保住了,可是由于葡萄胎在体内并没有完全去除,医院决定对母亲做手术,但是不知是因为设施不全还是设备不先进,他们对母亲采用了“电击人流”形式。结果刚刚苏醒的母亲又一次昏了过去,等她再一次醒来时,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腿竟没有了知觉。母亲自此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那一年三姐3岁。
住了一个星期的院,看着捉襟见肘的钱包,想着家里三个幼小的孩子和年迈的奶奶,母亲和爸爸商量出院,回家去养病。
出院后,母亲每日在炕上躺着,身也不能翻。父亲又去打工了,姐姐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帮她翻身。6岁的二姐掀着被子,9岁的大姐和3岁的三姐使出吃奶的力气帮她翻身。经常翻一个身过来,三个女儿都是一身汗。每天晚上,孩子们睡着之后,母亲便捶打着自己的双腿流泪到天明。
母亲就这样熬着,想撒手离去,但瞅瞅三个女儿,她又实在下不了狠心。全家人但凡有一点好吃的,都给母亲吃,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连年过七旬的奶奶也不肯吃,最小的三姐也不吃,可她必竟才3岁呀。有一次,邻居送来一点肉,大家都往母亲碗里夹,三姐也夹,夹着夹着,她“哇”地一声哭了:“好孩子,好孩子也馋呀。”一声哭,哭得大家都跟着掉眼泪。母亲抬起胳膊,搂过三姐,让她吃肉,她又不肯吃了,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妈吃,妈吃,妈吃了肉,就能走路了。”
也许是苍天可怜这一家人,远在长春的舅舅的战友,送给姥姥一块存放多年的虎骨,想让姥姥泡水喝,姥姥没舍得用,捎回来给母亲做中药药引。说来也神奇,几副中药下来,母亲竟然能下地了,她咬着牙开始锻炼,从几步到十几步再到几十步……
可是,可是她的一条腿还是“跛”了,每每看着她一踮一踮地干这干那时,我的心里就像堵着块石头,压得我沉甸甸的。
就算如此,依然没有挡住爸爸对儿子的渴望。两年后,母亲再次怀孕。这一次呱呱落地的又是一个小女婴,她就是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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