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阳网】我的叔叔(沈德红)

摘要:身在异乡,连着亲情的只有一根细细的电话线了。叔叔还叫我冬子,声音时高时低。网络信号不好,听着叔叔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叔叔牵着他的枣红马,我骑在马上,听叔叔讲那过去的故事……

我的叔叔

文图/文化信使 沈德红(辽宁北票)

  那一年,我十三岁。

  放寒假在家的我,在院里喂猪,院子外面来了一个人,一个面色白皙、五官端正的中年男人,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头戴特别流行的栽绒帽子,脚上的黑皮鞋擦得发亮,牵着一匹枣红马,正向我家走来。

  我赶忙喊父亲出来看看。

  父亲说:“这不是海洋弟弟吗,这么冷的天,咋来咱家了?”妈妈答应着:“是啊!”就赶忙出去迎接。

  我和大哥弟弟也认出了叔叔,飞快地跑到了叔叔面前。父亲接过叔叔手里的马缰绳,把马牵到马圈里去了。我和大哥还有弟弟簇拥着叔叔往家里走去。

  家里来了最亲的人,妈妈开始剁酸菜,准备给叔叔包饺子。我一边帮妈妈剥葱,一边偷偷地瞅一眼叔叔。我从小就知道叔叔是个上班的人,对他有点敬畏。叔叔给我们买了很多好吃的,光水果糖就有好几斤。妈妈给我们一个人分了三块,其余的全锁进了箱子里。大哥懂事地给叔叔倒水,弟弟趴在炕沿上,看着叔叔笑,他的腮帮子被块糖顶出一个包包。

  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叔叔是去县里开会了,回来时,专门来看看我们。还特意说,想带我们兄妹三人中的一个,去他家过春节。

  叔叔那么一说,我眼前立刻就出现了那个被白桦林拥抱在怀里的小山村。那山上盛开的野花、树林里奔跑的梅花鹿,还有一望无际的麦田、如膝盖一样深的皑皑白雪。当然,还有我最要好的玩伴小珍。

  时间过得真快。我十岁时,随着妈妈工作调动,离开那个小村已经三年了,我都读初中了,可我一直想念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如果这次叔叔能带我回去过春节,那该多好啊!

  第二天,我陪着叔叔去喂马,我特别喜欢叔叔的枣红马,它的眼睛又大又水灵,马鬃长长的,特别好看。我感觉它特别像我家炕头上贴的年画上的那匹马,威风凛凛的。叔叔的马看着温顺许多,叔叔见我喜欢他的马,就把马牵出圈外。我家是村子的最前排,马圈外是村里人打麦子的场院,又平又大。场院的东边是村里人的粮仓,就是那种老式的,圆圆的顶子的那种,里面装的都是小麦。粮仓的门在中间,底下是用石头搭建的台阶。叔叔把他的马停在台阶旁边,告诉我踩着台阶上到马背上。叔叔的马漂亮,马鞍子也漂亮,我骑在上面,心里特别美。叔叔在前面牵着马,在场院来回走着。那马真听话,就那样乖乖地跟着叔叔走。叔叔说这匹马跟了他快五年了,随着他下乡,走遍了各个村子。我趁机和叔叔说我想跟他回家过年,叔叔用手掐了一下我冻得通红的脸蛋说:“行啊!冬子,就你吧。”

  其实,我的小名叫冬梅。因为我六七岁时,村子里放电影《闪闪红星》,大家都说我长得像里面的小英雄潘冬子,虽然他是男孩,我是女孩,大家都那么叫我,叔叔也一直那样叫我。

  晚上,叔叔和母亲说要带我回家过年。原因是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子。大哥老实,啥也没说,弟弟搬家时还小,也没在乎,我顺利地出了家门。

  我的家和叔叔的家,是两个乡,距离一百多里。叔叔把呢子大衣给我穿上了,他穿着父亲的翻毛皮袄,把我搂在怀里。我哪里都暖和,就是双脚露在外面,那双棉鞋被寒风打透了,脚冻得像猫咬一样疼。我忍不住用力地把脚贴近马肚子。叔叔觉察到了,他说:“冬子,不怕,叔叔给你想办法。”

  大约又走了十几分钟,到了一个村子。从村子里出来一辆大马车,车上是像小山一样高的谷草。赶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他看见叔叔就说:“吕主任,你又下乡吗?”叔叔说:“没有,去大哥家接侄女去我家过年。”叔叔说:“你把马车停下,我叫侄女坐你的车走,我在后面跟着,咱们同路,可以做个伴。”赶车的大爷把车停在路边,叔叔上去后,把谷草整成一个小窝窝,把我放了进去,把呢子大衣盖在我头上,我只露着两只眼睛。

  小草窝避风,我感觉身上渐渐暖和了。我看着叔叔,听他和那个大爷聊天,那天我才知道叔叔是乡里的银行主任。看得出来,那个大爷在极力讨好叔叔。也许身上不冷了,也许那车像摇篮一样来回摇晃,跟在后面的叔叔那张笑脸越来越模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到了叔叔的家,我可爱的故乡,晚霞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婶子跑出来,把我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婶子把我放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用褥子盖住我的脚,就去忙着做饭了。叔叔的两个孩子,丽丽妹妹和老虎弟弟都长高了,他们俩和我坐在炕上说话,特别热情。婶子烙的葱花饼,瘦肉炒酸菜,是我最爱吃的饭菜。在叔叔家,我过得很好。一家人对我特别好,村里好多人来叔叔家看我。特别是我朝思暮想的小珍,小辫都跑得飞起来了,进屋就抱住了我。我们每天在一起玩耍。

  因为要过春节了,村里人在排练节目,扭秧歌。叔叔是领队。他腰里扎着红色彩带,嘴里含着哨子,指挥大家变换着队形。我特别热爱文艺,和叔叔说,也想参加秧歌队。叔叔叫我和小珍打头排,我们给军属送对联。有时候,天上飘着雪花,天嘎嘎冷,可我扭得特别欢实。叔叔有一天从乡里回来,从马背上拿过一个兜子,兜子里的东西,被他摆了一炕。他把一个用红色头巾包着的包递给了我,叫我打开看看。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件粉红色碎花的上衣,蓝色裤子,还有一双红袜子,一双红色带着圆点的棉鞋。我看见妹妹弟弟只有一身新衣服。妹妹没有头巾,弟弟没有棉鞋。她们俩看着特别不开心。婶子说,冬子姐姐是客人,你们懂点事吧。

  那个春节,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春节。那是我的老家,我的舅舅们,姑姑们,还有本家亲友都住在那。叔叔和姑姑每个人给了我五十元压岁钱。其他亲友都是二十、十元不等。那个年代,我居然有了二百多元的巨款。那个村子,差不多人家加上草场,每家都有一百多亩地。这个村子,没包产到户时,劳动日是五元,包产到户后,再加上养牛养羊,是县里有名的富裕村。我记得叔叔家有七十多头牛,雇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放牛。

  有一年,父亲去帮他盖牛圈,叔叔没给工钱,给了父亲一头牛。临出村时,他告诉父亲,那头牛肚子里有牛犊了,说我家困难,他想帮助我父亲。后来,那头牛生了一个特别好的花牛犊,长大后卖了好价钱,父亲逢人就夸叔叔是难得的好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奶奶在父亲十岁改嫁去吕家,叔叔和父亲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俗话说得好,隔山亲不算亲,隔山兄弟一般是不来往的。我心里对叔叔肃然起敬。

  在以后的日子里,叔叔总是忙里偷闲地来我家,看到家里有什么困难,就尽力帮忙。每次来,叔叔都叫我骑马,他牵着马,一边走一边讲故事,大多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故事,很感人,很励志。慢慢的,我和叔叔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爱叔叔,非常非常爱他。

  再后来,我远嫁辽宁,和叔叔离得好远好远。嫁到辽宁第二年,父母,大哥都随着弟弟去了乌海。乌海离辽宁太远了,大东北和大西北,在地图上,一个在“鸡头”一个在“鸡尾”。当年为了爱情,义无反顾地嫁到那个山沟后,我走上了一条最艰难困苦的人生道路。所有想不到的意外,把我伤得遍体鳞伤。我在那个没有电灯的地方,度日如年。可我不敢和家人说,每封信都是报喜不报忧。女儿三岁那年,我整个人消瘦得只剩七十多斤。我再也无法忍受心里的压力,在正月十六,我扔下女儿,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我不敢去乌海,只好去了赤峰老家。我在舅舅、姨姨家呆了半个月,被来城里的姑姑看见,她把我接到了家里。姑姑家离叔叔家五里地,我感觉我混得特别惨,没脸去见叔叔。每天蜷缩在姑姑家的炕上,郁郁寡欢。来姑姑家的第五天,叔叔得知我回来的消息,接我去了他家。那个地方山高林密,交通工具还是马车。叔叔赶着马车来的,车上铺的是雪白的羊毛毡子。叔叔说:“东子爱干净,我让你婶子特意给你铺的。”

  到了叔叔家,叔叔亲自下厨,他给我做了油炸年糕、油条和果子。婶子炒了十个菜。叔叔知道我不喝酒,还拿来一箱杏仁乳叫我喝。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杏仁乳这种饮料。

  吃饭的时候,我无法抬起头来。三年回来,我无法拿出钱来,给亲人们买礼物,我羞愧难当。叔叔早就觉察到我不对劲,在一天晚饭后,趁婶子出去串门的机会,叔叔和我谈心。在他一再追问下,我说出了我生活的真实情况。叔叔沉默了很久很久,对我语重心长地说:“这算什么呀,人活着,就是来这世上遭罪的。有些事情,你咬咬牙就过去了。人活着要对得起两个人,一个是生你的人,一个是你生的人。你不想活了,你对得起谁?你轻松地走了,你父母没有了女儿,让她们怎么活下去?你女儿丹丹没有了母亲,你让她怎么活下去。你活着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为了很多人,包括叔叔。你出点差错,叔叔会很难过的,叔叔从来都是最心疼你的……”

  那天,我流的眼泪最多,叔叔轻扶着我的肩膀,用毛巾给我擦了又擦。我走后,爱人一直疯狂地找我,电话也打到了叔叔家。那个时候,叔叔家盖了新房,弟弟妹妹都成家了。叔叔一直在银行上班,婶子开起了小卖部。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羡慕妹妹的日子过得好。叔叔说:“她不如你。”婶子告诉我,妹妹是自由恋爱。妹夫是会计专业毕业,没有父亲,母亲是精神病患者,可妹妹就是爱妹夫,非他不嫁。那一刻,我沉默了。懂得了什么是真正地爱一个人,那是无怨无悔的付出。

  爱人接到叔叔的电话来接我回家,叔叔一直送我到乡里。在我上班车的时候,他往我兜里塞了一个信封,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班车就开了。我打开一看,是厚厚的一捆钱。到家后一查,整好两千元,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这两千元钱,一直到我女儿初中毕业那年,我才还给叔叔,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到现在我已经有二十年没见过叔叔了。头几个月,弟弟来家里看我说,叔叔退休了,有楼房有轿车,每天跳广场舞。他知道弟弟要来我家,就把电话号码给了我。

  身在异乡,连着亲情的只有一根细细的电话线了。叔叔还叫我冬子,声音时高时低。网络信号不好,听着叔叔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叔叔牵着他的枣红马,我骑在马上,听叔叔讲那过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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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德红,今日朝阳网文化信使,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朝阳作家协会会员,北票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新西兰华文报》等多家报刊及今日朝阳网等网络媒体。有作品入选《启功文化在赤峰》《青年作家年鉴》《在希望的田野上》选本,作品多次获奖,接受过媒体采访。

  [助编 繁花似锦  责编 赵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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