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嫌弃，终于羡慕

文图/王英杰（辽宁建平）

　　你如我一般的年纪时，我还是个爱挑剔的小姑娘。刚刚剪了长发，以示要过一段叛逆的自在的青春生活。我用初涉世事的眼睛悄悄打量你。你并没有女性的风华神采，齐耳短发，家庭妇女的一般装束，脊背微微弯驼，走路有些摇摆；喜欢念念叨叨，把心里挂念着想不明白的事时时挂在嘴上，从头到脚都是人间烟火浸染过的痕迹。那时你是一位中年女工，工资只有百十来块，每天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上班，做的都是乏味的工作。每次来看你，你要么在厨房，要么在屋子里，都是忙碌的身影，很难得安闲。我们偶尔坐下来聊天，也都是家人状况的问答，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你作为我所仰慕的舅舅的伴侣，在我心里是不合格的。舅舅在家中三兄弟中排老二，年轻时候就去参军了，所以小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印象，只在母亲的家庭合影中看到过他穿着军装微笑的样子，真是光芒万丈，帅气逼人。后来舅舅转业到朝阳的建筑公司，被派到沈阳工作，他就常常来我家看母亲。他对我们姐妹非常疼爱，每次来都买很多好吃的，那都是我们没有吃过的。有一次他端详着我的脸说我一边脸大一边脸小，告诫我要改变用一面咀嚼饭菜的习惯。他的话对我很有魔力，只要是说过的，我都会牢牢记得并且认真遵照，后来脸型果然比原来好看。到我能够独立思考的时候，舅舅就成了我的导师，他总能把在迷雾中彷徨的我拉出来。这样一位意气风发的舅舅与婆婆妈妈的你相配吗？

　　我把这个疑问说给母亲。母亲讲述了你们的波折婚姻。一表人才的舅舅遇到了你的父亲，就被确定为你终身要嫁的人。你是家里的独生女，与含辛茹苦养育自己的父亲相依为命，父亲的决定就是你要遵守的命运。虽然舅舅几次三番拒绝，但你在病床前悉心照料姥姥的举动还是感动了姥姥家人，让大多数人成了你的说客。于是，你成了我的舅妈。舅舅当兵去了南方，你就自己在家里种田带孩子。军队中的舅舅通过努力考上了军校，当上了军官，也得到了很多部队女性的热烈追求。终于有明媚可人的女子让舅舅动了心，他甚至下决心要与你离婚。你尽心照料家里，挑不出半点不是，姥姥与家里人都站在你这边，最后舅舅放弃了离婚的想法，把你和孩子都接去了江西。

　　这些故事让我为舅舅唏嘘，他的人生就这样被你这样只懂得柴米油盐的家庭主妇捆绑住了？他那些关于生命的深沉见解日常里能说给谁听呢？

　　你的人生见解从来都不是哲理深奥、发人深省的漂亮语句，都是实实在在的行动。在只有50平方米的狭小楼房中，你照顾患了脑血栓的舅舅康复自如；照顾两个女儿成家立业，全心全意帮助他们养育大后代；把长寿的父亲养老送终。吃喝嫖赌的老舅股骨头坏死，你支持舅舅拿出家中的积蓄为老舅买药；后来老舅肝癌晚期，也是你们出钱帮他买药治疗。二十多年的好年华啊！你完全没有自己的追求，不是父亲和丈夫的生活起居，就是孩子们的学业事业，要么就是关心扶助亲戚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舅舅的青光眼越来越严重，走路需要你扶，吃饭需要你夹菜，你就毫无怨言地成了舅舅的生活助理，成了他最依赖和信任的人。两个外孙都考上了大学，你所有的辛苦都化成了果实。但就在2020年8月11日的清晨，你突发心梗，一句话没有交代和安排，就决然地告别了大家。

　　为你送行的我，到了当年初见你时与你一样的年纪。看到舅舅只要向别人提起你就不停地抹眼泪，看到每个送别的亲人都在叨念你的好处，看到你的两个外孙因为你的逝世日夜流泪，不吃不喝……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曾经多么愚蠢，竟然错看了你这样有着金子一般品质的实在人，单单只会用浮华的标准去否定你。

　　人生无需多言语，也不用在外表装饰上华丽的帷布，试图标榜高明。只要学会爱就行了，只要用爱的心思去做事就行了。我愿意用余生去学习你，深沉地正确地爱身边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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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英杰，毕业于辽宁大学汉语言文学系，高级讲师，现任辽宁省建平县职业教育中心教师发展中心副主任。

[编辑 雅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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