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金文”专栏
长期身处和平年代,极易使人在乐享生活、争名逐利、心浮气躁、得过且过的状态中慵懒倦怠,放松警惕,消弭斗志,忘却初心,淡漠使命,弱化担当。作为负责任的网络媒体,极有必要重复呐喊“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金一南,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少将军衔,博士生导师。是一位勤勉自强、才华横溢、著作等身、影响深远的军中俊杰、爱国学者。其作品以说理透彻、恢宏大气、振聋发聩而著称,独具提神醒脑、救赎灵魂、正心正念之功效。
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警示当代、鼓舞民志,更为启迪后世、昭告未来,经请示将军同意,本网编委会决定于2020年3月12日开启“一南金文”专栏。愿借将军力作,爆燃民族精神之火,积极践行“导引群心、朝向太阳”理念。
敬请各位网友多多转发,助力公益善举,共襄复兴伟业。
苦难辉煌
文/金一南
第九章 烈火真金
造就大英雄的时代,即是产生大叛徒的时代。有多少至死不渝的忠诚,就有多少寡廉鲜耻的叛卖。将领与将领的思想交锋中,王耀武不是胜者。陈毅向真理低头,却从不向困难低头。孔荷宠没有龚楚幸运,却幸运地早早结束了吞噬灵魂的痛苦。
第三节 风火来去一陈毅(下)
几年不见,两个棋手一个是工农武装割据的领袖之一,另一个已是中共中央的主要领导之一了。按照中央要求,陈毅写了《关于朱德、毛泽东军的历史及其状况的报告》《关于朱、毛红军的党务概况报告》等五个书面材料,公正无私地如实反映了红四军各方面的详情。正是陈毅的这些报告,使周恩来、李立三等中央领导者认识到朱、毛的很多经验都是在中国别开生面的,值得向全国推广。周恩来、李立三、陈毅三人反复讨论,最后在周恩来主持下,由陈毅执笔起草中央“九月来信”,决定“毛同志应仍为前委书记”,从路线高度肯定了毛泽东的领导。
这是一封在中国革命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中共中央指示信。陈毅帮助周恩来、李立三等中央领导人认识了红四军,周恩来、李立三也帮助陈毅认识了毛泽东。
这是陈毅一生中认识上的一个重大飞跃。
回到苏区的第一个消息却令他凉了半截。
红四军八大上,一些同志提议毛泽东回来主持工作,彭祜、郭化若还给毛泽东写了信。毛泽东回信说他反对敷衍调和、模棱两可的“陈毅主义”,不打倒“陈毅主义”,他不回来。
这消息对陈毅震动很大。他未料到毛泽东对他的怨恨,超过了最先挑起争论、以反对家长制排挤毛泽东的刘安恭。
在上海时,中央认为他与毛泽东的矛盾已很深,有派他去鄂豫皖或广西左右江工作的意向。陈毅考虑之后回答说: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好,没有把毛泽东请回来,等办好这件事再考虑工作问题。
现在毛泽东不原谅他,他真是进退两难。
进退两难也是个人进退两难,面对真理,只能有进无退。
陈毅就是从这个时候起,练就了后来照耀其一生的大度与豁达。他表示,毛泽东说的“陈毅主义”是非无产阶级的东西,自己也要和大家一起打倒这个“陈毅主义”。他先向前委传达“九月来信”,再和好几位前委委员谈话,一个一个做工作,最后派专人把中央“九月来信”送去蛟洋给毛泽东看,并附自己一信,请毛泽东尽快回前委工作。
陈毅从来不愿意向困难低头,却愿意向真理低头。
毛泽东心情舒畅地回来了。陈毅诚恳地向毛泽东当面检讨,并转达了李立三代表中共中央对毛泽东的问候。毛泽东说“八大”时因为身体不好,情绪不佳,写了一些伤感情的话。他给中共中央和李立三写信,表示在中央正确指导下,四军党内的团结完全不成问题。信中有这样的话:“陈毅同志已到,中央的意思已完全达到。”
毛泽东真切地感受到了陈毅那颗坦荡的心。后来谈起陈毅今后的工作安排,毛泽东同样真诚地对陈毅说:你哪里也不用去,就在这里。
后来真的成了“哪里也不用去”。86000主力红军长征出发了,陈毅却留下来坚持最困难最危险的根据地斗争。
遵义会议后,陈毅才成为中央苏区军分会委员之一。这一次是毛泽东使他重新上台。
重新上台也是受命于危难。
龚楚的叛变使北山游击队损失严重,陈毅冒着生命危险去处理。他带着两个警卫员昼伏夜行十几天,下瓢泼大雨也行进不停。劳累加淋雨,陈毅伤口复发,身边无医无药,就打来一盆山泉水,自己挤伤口的脓血,还叫警卫员帮忙。警卫员挤一下他的全身就触电一般颤抖,脸色蜡黄,大汗淋漓,实在不忍心再用劲挤。陈毅就叫拿带子把自己的伤腿绑在树干上,自己背靠另一棵树,硬是把开刀没有取干净的一块碎骨从伤口挤了出来。
就这样及时赶到了北山游击区。
游击区正在发生极大的动摇。为了防止逃跑,夜间派两个人放双岗,一个监视一个也不能制止。后来又放三岗,以为三个人中总有一个靠得住的,还是照样跑。两人一起跑变三人一起跑。十几天时间200多人的游击队跑得只剩下100多人。
陈毅集合起游击队讲话。他说,游击战争非常艰苦,打死、病死、饿死随时都可能发生。身体弱的,跑不动的,不能坚持,可以自愿回家,发给路费。不过出去了要站稳立场,不要叛变,不要去当反革命,不要翻脸为仇。不要不辞而别,要握手告别,后会有期。出去了,待不住,愿意回来的可以再回来。说到这里,他站起来,摸着自己的脸说:“你们别看我面黄肌瘦,长着满脸胡子,我是要在这个地方坚持斗争的,就是剩下我一个人还是要干,这是党给我的任务。”
听了陈毅讲话,一个人泪流满面地站起来说:“你能坚持,我们为什么不能!”
这是陈毅的警卫员宋生发。他情绪激动地向大家讲述了三天前陈毅在林子中把自己绑在树上挤脓血的情景。
众人深受感动,几个人同时站起来说:“我们也要坚持到底,决不动摇!”
给人以火星者,必怀火炬。陈毅是一团火,即使面黄肌瘦、满脸胡须、只有一盒万金油治腿伤,也仍然是一团不熄的火。红军时期不少人对政工人员持保留态度,认为这些人满嘴空话,“卖狗皮膏药”。陈毅是我军最早的政治工作者,从来不卖狗皮膏药。他的政治工作不用语言技巧,也不靠权力威逼。他用自己的生命贴近别人的生命,用自己的热血激发别人的热血。
对北山这些剩下来的游击骨干,他高兴地说:“真正革命的同志要坚定信心。留下一点星火,定能燃遍万里江山!”
说这些话时,他一定想到了1927年10月的天心圩。
那是南昌起义部队最困难的时候。起义军师以上党代表走得一人不剩,只留下一名团级政治指导员陈毅。部队面临马上溃散的危险。
按照当时大多数人的去向,可以去香港避追捕,可以去上海找中央。还可以转去苏联学习深造,以待东山再起。更何况陈毅在北京还有同学、在上海还有哥哥、在四川还有朋友,路子宽得很。
陈毅搞武装的决心极其坚定。八一起义那天他还在汉口,不知道南昌要发生暴动。他对好友陈梦云等人说:“清朝政府骂孙中山是土匪,现在国民党又骂我们是土匪。好,我偏要去当这个‘土匪’!”
他是星夜疾行、跑步追赶上起义队伍的。
分配他去七十三团当政治指导员,周恩来怕他嫌官太小。陈毅一句话:什么小不小,你叫我当连指导员我也干,只要拿武装我就干!
一个决心干到底的朱德,一个除了搞武装哪也不去的陈毅,再加上一个革命不胜利就不剃胡须的王尔琢,南昌起义余部的坚强核心在天心圩建立了起来。
这个“余部”若真溃散了,还有今天的人民解放军吗?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并不排除在关键时刻,领导者的决心与意志是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
朱德在天心圩军人大会上说:“大家知道,大革命是失败了,我们的起义军也失败了!但是我们还是要革命的。同志们,要革命的跟我走;不革命的可以回家!不勉强!”
陈毅后来说朱德在天心圩讲了两条纲领:共产主义必定胜利,革命必须自愿。
1935年底他在北山对游击队员们讲的,就是朱德在天心圩讲的那两条。
毛泽东说“革命者是不怕失败的”,这句话在陈毅身上得到了完全的、彻底的体现。
凄风苦雨中这些零落星火如顽强的生命力,才最终实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在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史中,陈毅无疑是一位传奇人物。
古往今来的传奇人物中,有些人靠经历曲折艰险,有些人靠性格磊落坦荡。陈毅主要属于后者。
陈毅说,人的一生要经过三个会议。一是庆功会,欢庆胜利,大家都高兴,应该多开,却不能冲昏头脑;二是支部会,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必须经常参加保持清醒,但不能开成批判会、斗争会;最后是追悼会,功过如何,盖棺论定,却只能别人开,自己不能参加了。
他用生命的全程参加了这三个会。
用忘我的奋斗,迎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更大的会场,超过1949年10月1日的天安门广场。
用迷惘与激愤,面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爆发。960万平方公里的会场,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大批判会场。
最后是1972年1月在八宝山。就中华人民共和国元帅的地位来说,那也许是一个最小的追悼会场。如果没有毛泽东亲自前往参加,大多数中国人甚至不知道陈毅的去世。
中国革命最困难的1927年,没有人怀疑陈毅革命的坚定性。同样的阿拉伯数字倒换到1972年,很多人连毛泽东为什么一定要参加陈毅的追悼会也弄不清楚了。
决定是突然作出的,事先完全没有安排。毛泽东一觉醒来穿着睡衣就要去,谁劝也劝不住。周围一片忙乱。主席身体也不好。陈毅曾经是元帅,但军衔已经取消了;曾经是副总理兼外交部长,又早已靠边站了;只是个“九大”的普通中央委员,而且还是“右派代表”。“九大”前到京西宾馆参加八届十二中全会,这个当年在天心圩维持南昌起义余部不溃散的唯一一个党代表,竟然被一些年轻服务员讽刺为“老右”,看稀罕物一样驻足观看了。
很多人不明白,主席为什么要亲自去参加这样一个人的追悼会。
周围人不明白,毛泽东却明白。在轿车向八宝山疾驶的路上,他眼前可飘过当年陈毅带着中央九月来信请他回前委工作的情景?
跑了林彪,死了陈毅,从井冈山一路走到天安门的毛泽东内心之悲哀,恐怕是簇拥在身边只会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人们,永远无法理解的。
(未完待续)
金一南,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少将军衔,博士生导师。中共“十七大”代表,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模范教师,全军英模代表大会代表。全军首届“杰出专业技术人才”获奖者,连续三届国防大学“杰出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国家安全战略,国际冲突与危机处理。曾赴美国国防大学和英国皇家军事科学院学习,并代表国防大学赴美军院校讲学。兼任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北京大学等多所院校兼职教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一南军事论坛》主持人,《中国军事科学》特邀编委。2008年被评为“改革开放30年军营新闻人物”,2009年被评为“新中国成立后为国防和军队建设作出重大贡献、具有重大影响的先进模范人物”。
[编辑 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