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烛光
文/文化信使 倪佳音(辽宁朝阳)
汪曾祺先生在《我的父亲》一文中有这样一句话:“春服既成,惠风和畅。”读来只觉清和明媚,岁月静好。恰如缕缕春阳,照见雪水初融。又如点点烛光,陪伴雨夜寒凉。那盏灯烛,从纯朴的诗经时代,走过俊采星驰的盛唐,再到风流雅致的大宋。多少次冷夜难眠,它立于游子行客旁,静静相守,默默相伴。
诗经·小雅·庭燎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旂。
庭燎熠熠,耀于宫室,勤勉的君王,忧心家国,夜不成寐,频频询问鸡人“夜如何其”,唯恐延误早朝。君王殷切的企盼下,烛火渐熄,天色将曙,闻听车声辘辘,原是臣子已至。
《毛诗序》言此诗:“美宣王也。因以箴之。”周宣王在位时励精图治,内安百姓,外攘夷狄,暂复国力。《庭燎》所记便是“宣王中兴”这一时期。无论生于哪个朝代,百姓所愿不过祥和安定,年丰时稔,不经战乱,无有饥荒,纵使粗茶淡饭,亦可自得野趣。晣晣烛火,是宣王勤勉的见证,也是先民对安定与温暖的最初愿望。
夜雨寄北
(唐)李商隐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秋霖沥沥,滴落竹梢,夜阑人静,李商隐临窗而坐,烛光摇曳于蹙起的双眉间。妻子鸿雁传书,只为归期,奈何客居天涯,身不由己,自是归程难定。耿耿秋灯,绵绵相思,令这秋夜愈加漫长,兼着急风疏雨,更添凄凉。李商隐的诗无疑是美的,美在朦朦意境,美在婉婉情思。此诗后,“巴山夜雨”“剪烛西窗”便成了文学史上常用的唯美意象。此外,“良玉生烟”(蓝田日暖玉生烟),“残荷听雨”(留得枯荷听雨声)等意境亦美得令人神往。《红楼梦》中黛玉曾言虽不喜李义山之诗,却偏爱这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也因此留住了一池藕叶残荷。
鹧鸪天
(宋)晏几道
彩袖殷勤捧玉盅,当年拼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彼时她是色艺双绝的佳人,他是风流多情的才子,他们曾有过一段歌舞尽欢的温情岁月,只是再多的浓情蜜意也改变不了既定的别离。楼台歌舞,酒筵笙箫,后来都成了梦中的一晌贪欢。几回梦魂中,与你携手赏花,扶肩带月,醒后孤衾冷枕,凄凄惶惶。数载光阴匆匆流过,不曾想,这一生竟有重逢之时。残灯下,昔日明媚昳丽的容颜,如今已是满面清霜鬓染雪,惟有眸中柔情一如往昔。待晓风残月,云海相别,此后山长水阔,相见更无因。想来已是足够,只因重逢二字,过于美好,仿佛过往多少遗恨,俱能填补。
多年前的沈园,亦因了一场重逢,留名后世。那是一个满城春色,桃花闲落的季节,陆游与原妻唐婉于此地邂逅相遇。二人少年夫妻,恩爱甚笃,却为陆母所迫,劳燕分飞。春光依旧,故人已作他人妇,陆游感怀伤情,写下一首《钗头凤》(红酥手)。后唐婉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不久便缠绵病榻,香消玉殒。一座庭园,一曲《钗头凤》,一段凄婉的情缘。
海棠
(宋)苏东坡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只恐夜深花睡去”,初次识得这句诗是在《红楼梦》中“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一回。那夜宝玉生辰,怡红院中烛火通明,彻夜未熄,众人围坐“沾花名儿”。湘云掣得一签,上画一枝海棠,题“香梦沉酣”四字,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后来方知这句诗出自东坡居士的《海棠》一诗。
春风渺渺,月华淡淡,细细清香氤氲在薄雾轻烟中,萦回于庭院长廊外。斜月西沉,唯恐海棠花娇不堪永夜漫长,就此睡去。故而携取烛火照看红妆。夜已深,人未眠,红灯高挂,满庭芳华,诗人与花共此良宵。东坡先生当是寒夜中的一段烛火,不管何种境遇,他的诗词总会让你胸怀舒展,如沐春阳。安宁岁月,平稳流年,他言“诗酒趁年华”。穷困潦倒,衣食不继,他言“人生有味是清欢”。仕途遭难,风霜载途,他言“也无风雨也无晴”。倘能学得先生之一二,便可闲适一生,自在一世了。
春日载阳,柳色半黄。不日便见花红漫山,碧柳成行。待来日,疫情消散,良夜如昨,若缘定相逢,当视如旧友,烹茶煮酒,秉烛以待,方不负流年陌上,萍水一会。
小链接倪佳音,辽宁朝阳人,今日朝阳网文化信使。现任北票市小学教师。喜看书,听歌,远行。
[编辑 雅贤 编审 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