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文化积石冢冢制渊源初探(中)(谭国武)

摘要:到现在为止,未见牛河梁二号地点2号积石冢中心大墓的复原图,但依专家及考古资料描述,能大致勾勒其轮廓。

红山文化积石冢冢制渊源初探(中)

文图/谭国武(辽宁朝阳)

二、封之若堂,上崇三坟

  到现在为止,未见牛河梁二号地点2号积石冢中心大墓的复原图,但依专家及考古资料描述,能大致勾勒其轮廓。即孔夫子所谓的“封之若堂”。其无疑为三代及后世帝王冢制之滥觞,所以,苏秉琦先生说:“(牛河梁积石冢)冢的结构与后世帝王陵墓相似。”

  据《礼记·檀弓上》记载:

  孔子之丧,有自燕来观者,舍于子夏氏,子夏曰:“圣人之葬人与?人之葬圣人也,子何观焉?昔者夫子言之曰:‘吾见封之若堂者矣,见若坊者矣,见若覆夏屋者矣,见若斧者矣。从若斧者焉。’马鬣封之谓也。今一日而三斩板,而已封,尚行夫子之志乎哉!”

  郑玄注:“封,筑土为垄。堂形四方而高。”孔颖达疏:“封谓坟之也,若如堂基,四方而高。”“坊,堤也。堤坊水,上平而两旁杀,其南北长也。”

  封即筑土、封土。垄本指独立的高丘、高地,引申为坟墓。《孟子·公孙丑下》:“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於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龙,通“垄”。赵岐注:“龙断,谓堁(kè,尘封、土堆)断而高者也。”《礼记·曲礼上》:“适墓不登垄。”郑玄注:“垄,冢也。”扬雄《方言》:“冢,秦晋之间谓之坟。或谓之垅(同垄)。”东方朔《七谏沉江》:“修往古以行恩兮,封比干之丘垄。”注:“小曰丘,大曰垄。垄,一作陇”;《说文解字》段注:“垄亩之偁,取高起之义引申之耳。”因封土有高起之义,所以,成行种植农作物的土埂也称垄。诸葛亮《隆中对》:“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山之宽平处称堂,夯土使高出地面成四方形的台基,即“四方而高”的堂基也称堂。《诗·秦风》:“终南何有,有纪有堂。”毛传:“毕道平如堂也。”《书·大诰》:“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俞樾《群经评议·尚书三》:“古人封土而高之,其形四方,即谓之堂。”《释名》:“(堂)高显貌。”

  土之高者曰坟,四方高中央下曰丘。丘曰阜,“大阜曰陵”而高坟为冢,即夫子所谓“封之若堂”者。《说文解字》:“冢,高坟也。徐曰:地高起,若有所包也。”(“封土若堂”的堂,也即释为肥、中空的胸膛之“膛”。)《正韻》(丘)阜也,高也。四方高,中央下曰丘。《说文解字段注》“坟,墓也。此浑言之也。析言之则墓为平处。坟为高处。……《邯郸淳孝女曹娥碑》曰:丘墓起坟。郑注《礼记》曰:墓谓兆域。今之封茔也。土之高者曰坟。”《诗经·小雅·十月之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毛传:“山顶曰冢。”《尔雅·释山》:山顶,冢。《周礼·春官·冢人》郑玄注:冢,封土为丘垅,象冢而为之。贾公彦疏:山顶曰冢,故云象冢而为之也。《文选·潘岳〈射雉赋〉》:“鸣雄振羽,依于其冢。” 李善注:“冢,山巅也”;冢又释大。《周礼·天官·冢宰》郑玄注:“变冢言大,进退异名也。百官总焉,则谓之冢,列职于王,则称大。冢,大之上也。山顶曰冢。”《礼记·礼器》:“有以大为贵者:宫室之量,器皿之度,棺椁之厚,丘封之大。此以大为贵也。”《尔雅释诂上》云:“冢,大也。”郝懿行疏:“盖冢本封土为名,而凡大亦皆称冢……然则大君谓之冢君,大宰谓之冢宰,大子谓之冢子,大祀谓之冢祀,不但诗之冢土独擅冢名矣。”

  冢又释为“肿”。《释名·释丧制》:冢,肿也,象山顶之高肿起也。《释山》:冢,肿也,言肿起也。《六书故》卷八:冢,包之撮如也。

  冢、垄、堂、台、坟、丘、陵、阜都有高、大、上之义,冢后引申出长、嫡、尊崇诸义项,皆因封土而得名。

  《六书故》:“山之髙顶因谓之冢,墓之坟者亦谓之冢。”指出了冢的两种情态,一是山之自然高顶,一是人为增高——高顶之上“墓之坟者”,即山顶之上建坟,望之俨然若“山顶之高肿起”。之所以建高坟于山顶,理由大概有三。

  第一、是因为天地、阴阳观念的产生。《周易·大畜·象辞》说:“天在山中”,张湛《列子注》曰:“自地以上皆天也。”既然“自地以上皆天”,而又因为“天在山中”,所以,居于山巅之上也就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天神的神格。

  第二、是与农业及畜牧业生产经验有关。人、动物在孕期即生产前,身体都会“大”“高”“肿起”,植物种植也一样,种子待出芽前,会在地上拱起土包,即《六书故》所谓“包之撮如也。”所以,冢之初义实即种子之“种”(参见拙作《“冢”文化释义》,待发表)。

  第三、原始条件下,墓葬建于丘台山顶,以防洪水等自然灾害及人为的侵袭,同时,在视觉上,给人以神圣崇高庄严的宗教体验。

  从建筑学的角度来说,作为古代建筑的重要类型和组成部分,墓葬的营造史应该与房屋建筑基本上是同步共生的。换句话说,先民按照“家”的形制状态创制了“冢”,以示视死如生,报本反始。《荀子礼论》:“故圹垅其䫉(貌的异体字)象室屋也,棺椁、其䫉象版盖斯象拂也。”“䫉,犹意也,言其意以象生者也。”郝懿行疏:“版盖者,圹垄所以象屋,旁为版,上为盖,非车之版盖也。”就是说,无论圹垄,还是棺椁,都是生时房屋之形制的翻版或“复写”。这恰恰说明中国古代墓葬文化的核心是“事死如生”。

  孔子见过的坟冢,有如四方形堂基覆斗状的;有如堤坊(防)式长方形覆斗状的;有如两檐飞出的门廊状的;还有如斧刃向上的。墓葬封土虽形制不同,但作覆斗形态的最为高贵。

  “覆斗状上小下大的方正造型,显应系当时流行的高台宫殿建筑的翻版,在结构上本身就具有沉稳持重的视觉特质,而大型覆斗更平添雄伟庄严的心理效应。……覆斗状封土取法于高台宫殿,以此可见其强烈的象征意义。”

  在牛河梁遗址附近,至今没有普通聚落遗址发掘。所以,我们无法考证当时的房屋建筑情况,但其造型样式是与当时某些房屋建筑相应,这一点毫无疑问。而且,就其历史发展进程推测,当时的房屋墓葬形制应该不同程度带有地穴半地穴式建筑的孑遗。考古资料表明,现存最早的覆斗状房屋造型是偃师二里头夏文化宫殿遗址F1,现存夯土台基平面近方形,周围台壁呈缓坡,为一典型的覆斗状台基,证明这一房屋建筑造型是夏王朝宫殿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春秋以降,覆斗状封土更成为秦始皇至宋代帝陵的不二之选。相比于牛河梁红山文化积石冢,秦始皇陵及后世帝陵的规模显然要大得多。但其形制、结构如出一辙,一脈相承,源流清晰。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赵化成在《秦汉考古》中对秦始皇陵作如下描述:

  《汉书·楚元王传》载刘向的话说:“秦始皇葬于郦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三坟,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里有余。”今所看到的秦始皇陵封土是一座人工堆积起来的巨大的平顶四方锥形台体,中腰有两处向内收缩的回形平台,形成二层阶梯状,此即所谓“上崇三坟”。

秦始皇陵复原图,图片来源:《杨鸿勋建筑考古学论文集(增订版)》

  这与牛河梁第二地点二号积石冢冢体平面呈方形(或长方形),“略似一冋(回)字形状”,从地面开始,三层高起,层层内收,地上部分冢体呈覆斗状完全吻合。西汉十一代帝后陵墓,除文帝霸陵“因山为藏,不复起坟”外,其余十代帝后均延续了秦始皇陵陵上封土的覆斗形态。唐朝因为太宗提倡“俭薄送终”之故,多“因山为陵”,但是,凡封土为陵的仍做覆斗状,如高祖献陵、敬宗庄陵、武宗端陵、僖宗靖陵等,从而显示皇权的至高无上。

  一直到明清,这一覆斗状堂基、台基之上的高台建筑仍然是历代宫殿建筑的基本模式。

  甲骨文中,社即写作土,冢土即大社。《风俗通义·祀典》云:“社者,土地之主。”古人封土为社,而社坛上是不设房屋庙宇的。为什么呢?《礼记·郊特牲》解释说:

  社祭土而主阴气也。……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也。是故丧国之社屋之,不受天阳也。(孔颖达疏)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也者,是解社不屋义也,达通也。风雨至则万物生,霜露降则万物成,故不为屋以受霜露风雨。霜露风雨至是天地气通也,故云达天地之气也。是故丧国之社屋之,不受天阳也者。

  就是说,社坛之上不设房屋,是为了保证天地之气相互交通以生万物;在亡国之社上修建房屋,其下积柴,则是要隔绝天地之气。即《初学记》引《论衡》所谓:“亡国之社,屋其上,柴其下者,示绝于天地。”社为土神,是人们祈求多子和丰穰的地方,由此,也可以解释兴隆洼居室葬何以从室内移至室外,及牛河梁积石冢“冢顶为土筑的平顶,不封石”,是为了“达天地之气”的动因。

  至此,我们看到,后世文献记载与红山文化积石冢的实际情况完全吻合,后世帝王冢墓与牛河梁红山文化积石冢冢制又一脉相承。早在东山嘴、牛河梁遗址刚发现时,苏秉琦先生就曾指出:

  “坛的平面图前部像北京天坛的圜丘,后部像北京天坛的祈年殿方基;庙的彩塑神像的眼球使用玉石质镶嵌与我国传统彩塑技法一致;冢的结构与后世帝王陵墓相似;龙与花的结合会使人自然联想到我们今天的自称‘华人’和‘龙的传人’。发生在距今五千年前或五、六千年间的历史转折,它的光芒所披之广,延续时间之长是个奇迹。”

  “红山文化的‘坛庙冢’类似于明清时北京的天坛太庙和明十三陵。”

  郭大顺先生说:

  “(红山文化)最大的成功之处尤其表现为中华传统的初现。”

  冢墓形制渊源如此,而其“生生之仁”的“冢(种)文化意识”则更成为中国文化的主脉,一头连接着遥远的红山文化,一头延向中华民族的未来。

【注释】

  ⒀原载《辽宁画报》1987年1期;收入《华人-龙的传人-中国人——考古寻根记》,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4年;后收入《苏秉琦文集》。

  ⒁注:《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大阜曰陵。《春秋左传正义》曰:“《释地》云‘高平曰陆,大陆曰阜。大阜曰陵,大陵曰阿。’李巡曰:‘高平,谓土地丰正,名为陆。大陆,谓土地高大,名曰阜,阜最高大为陵。’”

  ⒂关于红山文化早期天神观念的产生,田广林《红山文化“坛、庙、冢”与中国古代宗庙、陵寝的起源》一文所述备详,在此不再赘述。《史学集刊》,2004年02期。

  ⒃《荀子·礼论》:“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事死如生,事亡如存。

  ⒄《敦煌石窟覆斗顶的考古学观察(下)——覆斗顶渊源管窥》戴春阳,《敦煌研究》2013年第4期。

  ⒅杨鸿勋《宫殿考古通论》[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1;27-28页

  ⒆赵化成,高崇文.《秦汉考古》 [M].文物出版社,2002:17-18页。

(未完待续)

红山文化积石冢冢制渊源初探(上)(谭国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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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国武,朝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教师,朝阳市国学研究院执行院长。爱好古文字和古文化研究,在各类报刊发表相关文章20多万字。曾参与《辽宁文化通史》的编写工作,在《朝阳日报》社工作期间,采写《努鲁儿虎行》系列文章近40篇。

[编辑 雅贤  编审 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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