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管丽香)

摘要:家族往事文/管丽香(辽宁建平)  我的老家在辽西一个十年九旱的小村庄。村庄不算大,总共不过四十几户人家。她处在群山怀抱中,如果不是...

家族往事

文/管丽香(辽宁建平)

  我的老家在辽西一个十年九旱的小村庄。村庄不算大,总共不过四十几户人家。她处在群山怀抱中,如果不是有一条公路通向村口,陌生人通常不会轻易发现她的踪迹。这个小村庄名叫和尚地,她的名字在周边村屯中显得很特别。和尚地是否因了我的先祖租种了和尚的土地而得名,我也不敢肯定。但据我了解,这个让我不愿写进文章里的名字,和我国历史上的第二次大迁徙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大约在一百六七十年前,我的先祖迫于生活的压力,追随着前人闯关东的足迹,挑着一副烂箩筐挤在汹涌的人潮中,从山东历尽千辛万苦一路奔波,来到了这片并不富庶的土地,从此成了这个村庄的主人。

  和尚地是个自然屯,曾经的山道水路冲刷出来的沟沟叉叉基本上还保持着原来的面貌。那条横亘在我的童年让我望而生畏的土坎子尽管经过多年的风化,依旧以不屈的姿势雄立在那里,就是这条被称为大碾沟的土坎子成了村子的一道分界线,非常自然地把村子划分成了前街后街。据说,当年我的先祖就落脚在前街,一脉相承直到现在前街仍然保有统一的一个姓氏。

  五十多年前我就出生在前街。人类自古逐水而居,前街的屋舍虽不规整,但倘若从村西头走到东头,就不难发现所有的屋舍都是沿着一条不知名的小河道搭建而成。两边人家的大门竟然毫无例外地面向河道而立,“前有照,后有靠。”人类的聪明才智在这里得到了最充分地展示。还记得这条小河是从东沟流过来的山水,山水一路流经茂密的油松林青草地,到了我家的门前已沉淀得干干净净,清澈透明。小时候,我和堂兄弟们经常在炎热的夏季蹲在河边捞泥鳅,以此打发漫长的午睡时间。

  和尚地距离县城二十多公里,乡村振兴几年间,柏油路一直修到了村口,水泥小道延伸到了家家户户。居住在县城,这让我回家变得极其方便。

  清明回老家祭祖,下山正巧遇见了在地里劳作的堂哥。七十多岁的堂哥常年生活在农村老家,身体清瘦硬朗,是个世事洞明的有心人,家里有关“老院子的事”知道得最多。为避开山风的猛烈吹打,他拉上我们一起躲进了一座被遗弃的土窑子。土窑子在一个小地名叫水泉沟的上坎,小时候在那里避过雨,有点模糊印象。窑洞里的灯窝、烟囱还留有明显的烟火色,一切都像刚刚过去。堂哥说,一百多年前,这座土窑子的主人就是我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土窑子周边近百亩的良田曾经都是祖上的田产。堂哥说的这片地,后来被我们的太爷爷赌输给了别人,一起牵走的还有一头黑缎子似的毛驴。那一夜,全家老少哭得昏天黑地,往后的日子没有了着落。爷爷从此挑起了担子,摇着拨浪鼓走村串户做起了小生意。爷爷长得清秀,面皮又薄,一些家用小物件常常是连卖带送,久而久之爷爷混得一个好名声,人称“管货郎”。作为他的后人,在上下营子那些八九十岁老人的嘴里,直到现在我们仍被统称为“管货郎那支子人”。

  太爷爷好赌并由此造成家道中落,在他的子孙眼里终究是个败家子形象。所以,我们一直觉得没有必要去深入了解他。堂哥说,太爷爷生活在民国时期,把他放回到那个年代,他也有他的不得已和无奈。于是,我又仔细地听了一遍太爷爷盯堂打官司的故事。

  事情追溯到太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高祖父。当年,高祖父开荒种地把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在他四十几岁正值壮年的时候,穷尽家财购买了一匹枣红马。那匹高头大马在阳光的照射下,鬃毛闪烁着火一样的红光,方圆几十里凡是见过的无不惊羡。回到那段物质极为匮乏的历史,马匹是一个家庭很了不起的家当。树大招风,不久,高祖父的枣红马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盗马贼偷走。枣红马是高祖父的命根子,他只身闯进盗贼老巢以一抵十,在短兵相接地搏斗中身中致命一刀,高祖父踉跄着捂着掉出来的肠子继续追赶,吓得贼人扔下缰绳掉头就跑,高祖父倒在血泊中被抬到家中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此后的大半年时间,从春风初起到腊月落雪,太爷爷为报杀父之仇一直奔走在打官司的路上。“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为让贼人早日伏法偿命,太爷爷开始混迹于赌场,并最终通过打牌手段贿赂了主管案子的衙役,贼人很快被闷毙处死,太爷爷也最终完成了子报父仇的使命。然而,太爷爷也终因长期混迹于江湖而不能自拔,他像中了烟瘾一样时不时挤进喧嚣的赌场,最惨烈的一次就是输掉了土窑子周围的百亩田产。

  高祖父、太爷爷、爷爷作为人间过客早已归于尘土,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欢离合也已成为遥远的往事。看似这一切都已经过去,而实际上的代际影响却从未停止过,悲剧继续发生。父亲到底又因为“成分高”的问题,在那个特殊时期被定为反革命分子。父亲读书喜欢记笔记,他挤出时间读小说《苦菜花》, 摘录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句,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厄运从此开始。他的一个同事公报私仇,借此捏造了一条“反攻倒算贼心不死”的罪名,父亲在那场不分青红皂白的运动中吃尽了牢狱之苦。大难压顶,覆巢之下,我的家人受到的摧残可想而知。兄长们被直接赶出了学校课堂,母亲在贫病交加中过早地离开了人世。作为父亲的子女我们饱受了太多的世态炎凉,在心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伤痛。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时间会改变一切,包括遗忘。

  伸手,我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这是几十年来,我坐在村庄的大地上,听到的有关家里最为完整的故事。堂哥是讲故事的人,我是听故事亦是讲故事的人,不久我们都会变成故事里的人。当苍劲的风再次吹过洞口,我们挥手和堂哥说了再见。堂哥走远,我看见他已现老态的背影,一种酸涩的感觉顿时涌上了心头。

  田野寂静,一只鸟的影子在眼前掠过。今年早春天气凉又干旱,田梗上的青草芽子刚刚钻出地面,所说的踏青、赏花、挖野菜等活动,还得等些时日。我不急,家乡什么时候景致最好我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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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丽香,汉族,1966年出生,辽宁省建平县人。辽宁省作协会员、朝阳市散文学会副会长、建平县原文联主席。先后在《海燕》《辽河》《芒种》《中国绿报》等报刊发表散文随笔80余篇,主持编辑出版了《清代喀喇沁右翼蒙古王陵石雕艺术》《建平民间艺术》《建平文艺群英谱》等书籍。

[编辑 雅贤  编审 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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