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胜Ⅱ》065(金一南)

摘要:带着愤怒、不解与伤痛走向社会

“互联网+文化传承”公益项目

“一南力作”专栏

  长期身处和平年代,极易使人在乐享生活、争名逐利、心浮气躁、得过且过的状态中慵懒倦怠,放松警惕,消弭斗志,忘却初心,淡漠使命,弱化担当。作为负责任的网络媒体,极有必要重复呐喊“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金一南,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少将军衔,博士生导师。是一位勤勉自强、才华横溢、著作等身、影响深远的军中俊杰、爱国学者。其作品以说理透彻、恢宏大气、振聋发聩而著称,独具提神醒脑、救赎灵魂、正心正念之功效。

  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警示当代、鼓舞民志,更为启迪后世、昭告未来,经请示将军同意,本网编委会决定于2020年3月12日开启“一南力作”专栏。愿借将军力作,爆燃民族精神之火,积极践行“导引群心、朝向太阳”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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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胜

文/金一南

第十四章 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写给自己

  幸福是财富,苦难亦是。比它们更珍贵的,则是领悟。我们这代人生活得如此认真,尽管属于我们的春天满地泥泞。

带着愤怒、不解与伤痛走向社会

  我开始看书。

  感谢我们这个从不乏书籍的大家庭,有过去父母存的,有后来姐姐们借来的,也有同学朋友之间相互传看的。我不再像以前凭兴趣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叶尔绍夫兄弟》《悲惨世界》《九三年》《第三帝国兴亡》《欧洲争夺战》等书籍,而是开始寻找能够回答脑中问题的书。

  《毛泽东选集》1-4卷,我认认真真看完。

  《鲁迅全集》1-16卷,我认认真真看完。

  克劳塞维茨《战争论》1-3卷,我认认真真看完。

  一边看一边想,一边想一边写,写日记,写读书笔记。

  就是这三套书,使头脑中的很多问题逐渐开朗。这些书里没有神的启示,却充满了人的智慧。给我以勇气,给我以信心,给我以动力。

  随着精神日益充实,人也开始日益自信。毛泽东崇尚“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那种豪情,鲁迅崇尚“敢于单身鏖战的武人,敢于抚哭叛徒的吊客”那种硬骨,克劳塞维茨崇尚“不为小事所动,其感情活动好像巨大物体的运动,虽然缓慢,却不可抗拒”那种气质,不但使我激动不已,更像强劲的清风滋润着我的肺腑。一艘失去风帆的小船,就这样被安装上马力强劲的发动机,冲向大海的热情与欲望越来越难以按捺。

  我开始汗流浃背地“练块儿”,按照毛泽东的说法就是“野蛮其体魄”。俯卧撑、哑铃操、拉力器,天天锻炼不止。汗顺着胳膊往下流,通过小手指滴下来,在水泥地上滴成一摊。后来,进工厂我能抡起十八磅大锤打二百多下,参军后双杠能从第一练习做到第八练习,单杠能从第一练习做到第七练习,鞍马能从第一练习跳到第三练习,由此当上了连队军体教员,都得益于在北太平庄时打下的身体基础。作为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得不随时准备与别人打架啊。

  有时练得实在累了,就站到阳台上,边晒太阳边喘气。我们那个小单元,阳台正对路口,那个军帽总是松松扣在后脑勺上的大院管理员后来说,我穿背心叉着腰站在阳台上,是“向别人示威”。我们哪里还有资格示威?真是笑话。当时,大院里都知道新来了“黑帮子女”,我们不实践毛泽东教导的“敢于斗争”,天天受气就是肯定的。

  当时我已经隐隐感到某种冲突的不可避免。我时时以高尔基那句话提醒自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日益充盈着斗争的冲动。毛泽东那句“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把我的血管鼓得胀胀的。

  机会很快不请自来。

  当时母亲被发配去北京军区石家庄农场,家中只剩我和弟弟两人。母亲、姐姐和哥哥的来信时有丢失,还有的信有被拆开又重新封上的痕迹,估计很可能是大门值班室那个平时耀武扬威、满脸疙瘩的值班员干的。

  那天终于被我逮个正着。

  我们那个小单元在三楼,阳台侧对着大院门口。平常家里有没有信,站在阳台上看看大院门口值班室墙上挂的分信盒就知道了。那天,我刚刚练过拉力器,在阳台上喘气,转身看见楼下值班室,满脸疙瘩的值班员从里面走出来,到分信盒前,左右张望一下,然后从我们家的信格子里迅速抽出一封信。

  偷信的原来是他!血液一下冲上我的脑门。那个家伙二十多岁正当年,平时在大院里牛气哄哄,除了围着管理员转,他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但抽信那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回身望了一下,与三楼阳台上的我目光撞个正着。这种目光的交锋两人都感觉到了。他马上转身做了一个把信重新插回去的动作,没事一样揣着手,溜溜达达地准备走开。

  我几乎是一阵风一样冲下楼。其实自己都不清楚要去干什么,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又准备怎么干。心中像敲响战鼓一样,只感到一个从远方传来的提示:机会来了!考验到了!只有一个念头:绝不放过那家伙!

  那家伙在一楼办公室门口被我截住。他有些惊讶,但态度强硬。惊讶在眼前这个“黑帮子女”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嚣张;强硬在大院办公室大门口,这么多干部战士,这么多基层群众,一个“狗崽子”又能把我怎样?

  他不假思索地当胸猛推我一把,以为足以把我推个仰面朝天,没想到我抓他胸前衣服的那只手抓得那样紧,一下把他从台阶上也踉跄地带下来,两人都差点儿摔倒。在几乎失去平衡的那一刹那,我发现他脸色有点发白,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我信心大增,也怒气大增。若不是办公室赶出一些人把我们二人强力拉开,肯定是一场身体的恶斗了。

  周围路过的人也迅速围上来。在大院办公室门口台阶上展开的这场大仗,昏天暗地。双方眼睛瞪眼睛、鼻子贴鼻子向对方大吼。我不知道自己这个“文革”前“五分加绵羊”的好学生、“孺子牛战斗队”的首倡者,从哪里冒出来这股狠劲儿,当时一定是青筋暴露、满脸通红、龇牙咧嘴的。长期以来所有的愤恨和怨气,都借这个“拆信事件”火山一样爆发了。

  这一仗干得天翻地覆。

  毕竟对方人多,满脸疙瘩的值班员脸色越来越白,渐渐退到后面,大院管理员站到了第一排,对我大吼:“你看见他拆信了?!凭你说啊?谁看见了?!谁证明?!有证据吗?!”我转过来同样对他大吼:“就是他拿的、他拆的!他凭什么拆别人的信?!你说他没拆,你有证据吗?!”

  这类吵架从来是越吵越成一锅粥,越吵越难辨是非。冲突到这种程度,内容不再重要,道理不再重要,面前是谁同样不再重要;音量最最重要,气势最最重要。谁对我吼,我就对他大吼,谁动我一下,我会立即整个扑上去。

  当时真奇怪,对方那么多人,我丝毫不觉得自己处于劣势,内心充满了对那个满脸疙瘩的值班员的轻蔑、对那个军帽扣在后脑勺上的管理员的不屑。

  记不清围上来多少人。人在激烈冲突中对周围的感觉是模糊的。只觉得四周全是眼睛。我那种不管不顾的情绪和冲动,周围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所以尽管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但多半只是大为惊异地看着,帮他们说话的也没几个。

  模糊不清中,我看见弟弟也夹在人群里。

  这次冲突给我一个深刻印象:力量不是靠数量堆出来的。当你连一群人也不怕的时候,你的情绪会即刻传染给这一群人。从这个意义上讲,那天的恶斗从发生的那一刻起,其实已经基本结束了。

  现在的武打片中,有描述两个对手在目光交流中就完成武功较量的情节,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我有点儿信。今天回想起当年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在其中与人干仗反而越干越勇的劲头,就是牛顿那条力学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想必满脸疙瘩的值班员和军帽戴后脑勺的管理员当时也心知肚明:剩下的只是残局的收官。

  管理员当时扬言,要让派出所来收拾我。不知为什么,他期待的民警一直没来。从此以后在大院相遇,他们已经是目光回避,以前那种居高临下斜眼看人的威势再也不见了。

  我今天在课堂上给大家讲冲突与危机处理,讲危机冲突中的开局与收局,强调“不懂得收局,就难以科学有效地处置危机”。这些都是在窗明几净、座椅舒适的空调房间里说的堂皇理论。当年那场冲突,我只有开局,根本没有想过,也不知道如何收局。

  难道那是一次不成熟、不理智,甚至失大于得的危机处理?并非如此。在那个荒谬的年代,敢于开局而根本不去想,也不知道如何收局的精神状态,给对手造成的精神负担和压力也不言而喻。

  这次冲突很快被人传出去,传得离奇走样。同校一位高年级学生后来问我:“听说你在大院里动刀子把人给捅了?”这个学生在学校以打架出名,曾经一拳把宿舍门上的玻璃打得粉碎,躲在里面的老师吓得缩成一团,他自己也鲜血淋漓。他问我时,那副赏识和钦佩的表情,无疑是已经把我当成他的同类了。

  妻子至今不知道我年轻时的这场荒唐冲突。但她后来不止一次说我:一犯急就会变“浑”。这个结论与当年大院管理员说的话异曲同工,不过后者讲得更加难听:“这家伙是个凶狠的狼崽子!”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文化大革命”在我们血脉中注入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元素,使我们的性格、脾气甚至包括某些作为,都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我就是这样带着浑身的愤怒,带着满心的伤痛,带着不解的思索走向社会的。

(未完待续)

  金一南,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少将军衔,博士生导师。中共十七大代表,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模范教师,全军英模代表大会代表。全军首届“杰出专业技术人才”获奖者,连续三届国防大学“杰出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国家安全战略,国际冲突与危机处理。曾赴美国国防大学和英国皇家军事科学院学习,并代表国防大学赴美军院校讲学。兼任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北京大学等多所院校兼职教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一南军事论坛》主持人,《中国军事科学》特邀编委。2008年被评为“改革开放30年军营新闻人物”,2009年被评为“新中国成立后为国防和军队建设作出重大贡献、具有重大影响的先进模范人物”。

一南力作

[实习编辑 关茗月 编辑 瑞雪  审核 立军  编审 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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