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信使/时春华 编辑/素颜
爷爷是个地地道道靠天吃饭的农民,奶奶是个传统的只管生孩子做饭添衣的小脚女人。旧时的包办婚姻和贫困生活,虽然没有带给他们生活的浪漫,但是经年累月的共同生活,还是让他们有了更多的默契。比如说,爷爷从地里荷锄而归,只要听到门洞里叮叮当当的锄具声响,奶奶不论多忙,都会在水缸里用瓢舀上半盆水,连同毛巾一起放到屋门外的小墙上或是那个有点不太结实的木凳子上。每当爷爷吃完饭一退后,奶奶保管会把那个黑黢黢的烟笸箩给爷爷推过去,只要爷爷一抬手向后,奶奶会立马把痒痒挠扔给爷爷。多年的生活,已经让奶奶学会了看眼色行事,当然这不是怕,是习惯着爷爷的习惯,是一种从不言表的爱和体贴。当然,爷爷也不尽是大男子主义的那种,天黑的时候,奶奶一拿笤帚划拉炕,爷爷就会起身帮着焐被,奶奶一掀开柜盖找针线笸箩,爷爷会马上把油灯给奶奶挑亮,因为奶奶要趁着这个时候做针线活。他们此时虽不用语言交谈,但是却应了时下一个很时髦的词——你懂的。
他们之间最神秘的默契莫过于年夜初一。爷爷是个种田人,就巴望着风调雨顺,奶奶管着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也是希望多打粮大人孩子能吃饱。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一切靠天。来年雨水是否充足,种什么粮食好,爷爷奶奶可是有自己的一套预测的方法。
说起这套方法,还真是有一个十分庄重的程序。农村人有很多人信神信佛,初一十五烧香我是见过的。先认认真真净手,然后把香戳齐点着,恭恭敬敬插好,心里许下愿望或是念念有词地祈祷。爷爷测来年的雨水,也是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过程的。年三十晚上大约六七点钟,爷爷要到屋外的秸秆里找一根高粱秸末梢的细杆,20多厘米长就足够,剥了外面的秫秸皮,只剩一根光溜杆。把这根光溜杆拿到屋里以后,爷爷先把自己的手用干净水洗了,然后提溜着这根光溜杆用干净的水冲一下,因为农村有年三十晚上不动刀的习俗,所以爷爷就用自己的指甲把这根光溜杆破成两半,把从袋子里随意抓来的十二粒黄豆放在干净的水碗里稍稍浸泡,然后也是随意抓黄豆按照一定的距离均匀排列,每一粒黄豆代表一个月份,把十二粒黄豆嵌在一半秸秆瓤里。然后把另一半合上,在起始端做个记号,把这根嵌入了黄豆粒的光溜杆用新的细线绳,松紧适宜地缠好,恭恭敬敬放在刚刚挑满新水的水缸里。从这一刻起,家里的小孩子就不许上水缸里舀水喝了,因为忌讳孩子乱碰乱问的。喝水有暖瓶里的热水,再就是年夜的饺子汤,实在想喝凉水,大人早已经舀出来一盆,上盆里找水去就行了。
要记住这根用于测试占卜的细秸秆是年夜几点放进水缸的,就在初一早晨几点取出来。取的时候也是极其虔诚认真的,先用干净的水把手洗净,再用新筷子夹取出来。找好起始端,慢慢解开缠绕着的细绳,打开之后依次看里面的黄豆涨起的程度—— 涨起得大,就说明这个月份雨水充足,涨起得小说明这个月份雨水一般,星星点点,要是没有涨起,就说明这个月份干旱。
初一的早晨,奶奶也是有大事要做的。就在爷爷准备求取他的那根细秸秆的时候,奶奶也早已经净了手,慢慢把沉重的风匣与灶台的锅腔墙之间欠开一条缝,缝隙的大小只容一只手伸进去。奶奶伸进缝隙的这只手要在风匣和锅腔墙之间的地上随意抓,随意划拉,直到抓满手。然后把抓到手的东西放到白纸上、簸箕里都行。因为常年做饭总有米粒掉落在缝隙里,看奶奶抓到的这一把东西里,什么粮食多,就预示着下一年种什么好。
爷爷和奶奶,在每年的初一里都有很多的话要说,有时候眉飞色舞,有时候唉声叹气,不论他们测得的结果如何,过日子的心气儿一直都那么足。爷爷说,这玩意只是解个心疑,六月里可能干旱无雨,十二月却雨水旺盛,这没有道理,再说了,豆子的选择,顺序的排列,绑线的松紧都有关系,不信,家家都测,结果肯定有很大的不同;奶奶说,日子清苦,每一粒粮食都眼巴眼望的,能掉几粒米啊,再说了,除了谷子就是高粱,玉米面早就和灰尘掺在一起了,除了谷子高粱还能种啥。虽然这么说,他们在每一年的年夜与初一还是照样的神神秘秘,一如既往。
爷爷的雨水奶奶的粮,伴随他们走过漫长的艰难岁月,这里面的不科学他们懂,可他们内心里那份对丰收对幸福的祈望,从没有因为生活的艰辛而泯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