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麻菜的前世今生
文化信使/李玉中 编辑/赵威
小时候听过一个有关曲麻菜的故事,说的是一位皇帝走访民间,一日行至一县衙,县令要拍皇帝的马屁,要求全县老百姓拿出最好的东西向皇帝进贡。官宦乡绅们纷纷祭出家中珍藏的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等稀罕物,希望不菲的投入能有更高的产出。可谁知这些东西皇帝老爷见得多了,理都不理他们。有一位农民大爷家徒四壁,没有这些好玩意儿,于是跑到庄稼地里剜了些曲麻菜,回到家里清洗干净,拣其中只长三四个叶的嫩芽盛了一小盘,带上一小碟搅拌均匀的黄豆酱,哆哆嗦嗦地走进县衙,请人呈献给皇上。老农心里七上八下:自己一文钱也没花,皇帝老爷会不会很生气,生气了会不会砍我的头?谁知皇帝吃了曲麻菜感觉爽口开胃,连声说好,即兴召见了这位老农并赏赐白银二百两!县令一看:奥!原来皇帝老子喜欢这个啊!马上派人到乡下去剜菜。第二天,县令命人拉了半车曲麻菜向皇上献礼。皇上一见大怒:“你他妈的这是喂驴来了吗?!”一怒之下将县令重责五十大板,免官回家。
这则故事尽管是编造的,但是编得风趣幽默、解气排毒,还接地气,一下子把高高在上的皇帝老爷与土里刨食儿的老百姓联系在了一起,让人感觉皇帝老子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同时也讥讽了那些对下不可一世、对上唯唯诺诺的官员豪绅的媚态;更重要的是它还抬高了曲麻菜的身价,小小的故事充满了浪漫色彩。
曲麻菜学名苣荬菜,菊科植物,又名苣菜、苦苣菜、苦荬菜、苣苣芽等,口感苦中带甜,清脆爽口。在我国,从黑龙江到云南的广阔地域都有分布,它是农村老百姓春夏之交餐桌上最常见的佐餐菜品。中医认为,曲麻菜有清热解毒、凉血利湿、消肿排脓、除瘀止痛、补虚止咳的功效;老百姓还认为食用曲麻菜能够健脾开胃、清热去火、止渴生津、利尿通便。曲麻菜是老百姓不用花钱就能大量享用的纯天然保健食品,因而几千年来老百姓都常吃曲麻菜。
童年的我,喜欢吃的野菜并不是曲麻菜,而是羊抹抹(学名桃叶鸦葱)。因为曲麻菜带有浓浓的苦味,而羊抹抹口味是甜的,要知道所有的小孩子都对甜味情有独钟,我也不例外。后来我喜欢上了曲麻菜是受母亲的影响。小时候的我体质虚弱,每年春天都上火,一上火就牙疼,那时又没钱买药,一疼就是大半月。母亲说:“苦味的菜都有降火作用,春天多吃曲麻菜人就不容易上火,也就不会牙疼!”于是我尝试着吃曲麻菜。一开始吃感觉其苦难耐,后来慢慢地适应了。说来也怪,本来还有些怀疑母亲说吃曲麻菜下火是为了哄我和她一起吃她眼里的美食,可是自从吃了曲麻菜之后我还真的不再牙疼了。逐渐地我喜欢上了曲麻菜,也适应了它的苦味,以致后来越吃越爱吃,到了不吃就馋的地步。家乡人还有一个共识,就是小孩子能吃曲麻菜了,证明他走向成熟了,因此我也经常在外人面前狂吃曲麻菜,以此证明我在成长。
家乡有一句俗语叫做“三月三,曲麻菜钻天”,意思是说,农历的三月初是曲麻菜发芽生长的时节,从这一天开始,人们慢慢地就可吃到曲麻菜了。实际上辽西地区的春脖子很长,除暖春年份外,曲麻菜一般只有到了农历的三月中下旬才出土,五一之后才是大喷儿。曲麻菜出土的时节,是老百姓一年当中最兴奋的时刻之一。孩子们像捧着刚出生的鸡雏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刚剜来的曲麻菜拿来向家长报功,大人们做出惊异的表情后,适时地夸奖孩子几句,同时也为能吃上新鲜的曲麻菜而感到兴奋。
和人类的外貌千人千面一样,曲麻菜外形也多种多样:叶子有细长的,有宽厚的;颜色有翠绿的,有泛红的;形状有锯齿的,有平滑的;纹理有清晰的,有模糊的;植株有平铺的,有直立的,等等。这些都是人们喜欢吃的“家苣菜”。最招人喜爱的是叶面宽厚、外形水灵的爬(pǎ)拉棵子,看着就亲切,甚至直流口水。家乡山区还有一种叫做“山苣菜”或“野苣菜”的苣菜品种,生长在山间或山坡地的边缘地带,身型硕大,绒毛粗长,秋季开大朵黄花。人们认为这种“山苣菜”可能有毒,因此没有人敢吃。此外还有一种叶子窄而长、页面像是洒了一层白面,外形发柴的曲麻菜,它的性状介于“山苣菜”和“家苣菜”之间,虽然人们确认这种菜并没有毒性,但是大家一般还是不会吃它。
曲麻菜的吃法有多种多样,最典型也是最常见的吃法就是蘸酱吃。洗上一盘脆嫩的曲麻菜,蘸着香喷喷的黄豆酱,嚼在嘴里那清爽的感觉真是沁人心脾,使人食欲大增。如果打开一张用小米掺黄豆磨的沫糊摊出来的煎饼,上面铺上一层曲麻菜,放上两棵小鲜葱,点上一些黄豆酱,再撒上芝麻盐,卷起来上口一咬清脆无比,还未咀嚼香气已然钻进鼻腔,刺激味蕾,感觉就像正在享受人间“第五大”快乐!这时,若再喝上一碗用朝阳白小米馇的小米粥,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家乡人把剜曲麻菜叫做“挑菜”。记得小时候的春末夏初,每天早晨母亲都会把我在睡梦中叫醒,一个大我两岁叫高金友的小伙伴都会挎着笼筐蹲坐在我家门槛上,等着我和他一起去挑菜。家乡的哪块地的哪个位置有苣菜,哪里的苣菜有什么特点我都了如指掌。早上太阳还未出山,燕雀们便开始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喜鹊在树上喳喳吟唱,雌雄雉鸡在两山之间呃呃鸣叫传情示爱。这时每块长有苣菜的地块里都会吸引一些前来挑菜的男男女女,大家在地里小心翼翼地蹲蹲走走,说笑着,哼着样板戏,唱着歌曲,和曲麻菜一起尽情地挥洒青春、享受春天。曲麻菜也非常勤奋,植株刚刚被铲去几天又有新的嫩芽破土而出,供人们享用,循环往复。至今我还常在梦里春回故乡:清晨拿上小铲、挎上笼筐,到小时候常去的地里去剜曲麻菜,那种幸福感是那样强烈!
到了秋天,人们走在田边地头,不时地会有金黄色的曲麻菜花映入眼帘,这些花朵犹如天上的星,点缀着大地,美化着人们的视野。到了深秋,带有绒毛的苣麻菜种子会在阳光中随着微风飘飘舞舞,将爱和生命力播向四面八方。
对于很多老百姓来讲,曲麻菜是恩情菜。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物质相对匮乏的时候,每到春夏之交老百姓几乎无菜可吃,这时曲麻菜适时地钻出地面,成为家家户户餐桌上必备的佐餐食品,在大约两个月的时间里老百姓几乎天天吃、顿顿吃。曲麻菜的药用价值使得那个年月常吃它的人们虽然身体都很瘦弱但很少得病。古时候,老百姓逃荒要饭是常见的现象,当走到人烟稀少之所,饥肠辘辘之际,是曲麻菜充当了这些人的口粮,支撑着他们走到目的地。现如今,当人们在路上饥渴难耐之时,走进庄稼地顺手薅起一把曲麻菜填进嘴里,也可以解决饥渴、乏力、低血糖等问题。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常用诗赋颂扬蜜蜂的奉献精神,但它与曲麻菜相比却相形见绌,这除了老百姓因贫穷几乎无缘享用蜂蜜之外,还在于蜂蜜的来源需要养蜂人投入相当多的资本、技术和劳力。而曲麻菜则不然,它既不用种植,也不用养护,也无需专门浇灌、施肥,它的生命力极强,经年累月地向所有人付出大爱而不求回报,因此是奉献者中的楷模。它对老百姓恩情如绵绵细雨,需要时即悄悄来到,奉献后便默默离去。也正是由于曲麻菜这种毫不张扬的品格,才使得很多人对于它的奉献时常处于茫然不觉的状态。只有到了需要它而它却不出现的时候,才发现曲麻菜在我们的生活中是那样的重要,那样的不可替代。
然而,尽管曲麻菜对人类的奉献如此无私,却背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恶名。大约在三十年前,我从广播电台的一档农业科普节目中听到了“苦苣菜是个大恶霸”的说法,原因是曲麻菜根部会分泌一种物质会造成土壤板结,号召人们起来消灭曲麻菜,方法是大量使用化学除草剂,这使我感到愤愤不平。即便曲麻菜真的具有促使土壤板结的作用,那也是极其微弱的。我从没见过哪块长有曲麻菜的土地出现板结,相反长着肥大、脆嫩曲麻菜的土地都是肥沃松软的,上面的庄稼长势也是最旺盛的。我认为土地是否板结根本原因并不在于地里是否长有曲麻菜,而在于人们是否勤于耕作和是否有效施加有机肥。
幸好,那时除草剂还没有大面积推广,曲麻菜还在年年生长,人们还可以年年享用。可是,近一二十年来,随着化学除草剂的泛滥,曲麻菜真的大面积地从田野里消失了。那年“五一”节回老家,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的我想剜些曲麻菜吃,找一找童年的感觉,结果走遍各个地块居然一棵曲麻菜也没找到。问之原因,家乡人说曲麻菜都让除草剂给杀死了,很多优秀品种已经绝迹,只有一些除草剂施不到的田埂、路边,还会有少量品种顽强生存。这是现如今曲麻菜命运的真实写照。
目前,在很多地区,人们再想吃上一口鲜嫩的曲麻菜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在很多地方,曲麻菜濒临绝迹的同时,人们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除草剂对土壤质量的破坏力远远超过科学家们所说的曲麻菜。大量使用除草剂的地方农民劳动量确实减轻了,但是也造成了土壤大面积板结和地下水污染。说到这里我们不禁要发出感慨:我想问问那些所谓的专家,苣麻菜和除草剂,到底哪个对农田土壤的破坏性更大?所谓科技的推广能不能不以牺牲自然环境和破坏生物物种为代价呢?
近些年,当人们认识到曲麻菜的营养价值和老百姓对它的喜爱之后,一些人发现了商机,开始了曲麻菜的人工栽培,但是经过人工培植繁育的曲麻菜已经发生严重变异,完全失去了原始的性状,更失去了原有的口感,植株虽然变得更大,但苦味几乎没有了,香味也没有了,吃在嘴里纤维感剧增,如茹蒿草,完全没有了昔日的脆爽与清香。
有时我在梦想,梦想着自己将来能有一栋别墅,在别墅周围种满各色绿植和花卉,还有一畦畦各色蔬菜,其中最大的一畦就是我最爱吃的曲麻菜,原味儿的!